鱼肚白艰难地撕开沉沉的铅云，将微弱的光线投向伤痕累累的河谷。硝烟、硫磺、石灰、焦臭与血腥混合的气息，如同粘稠的裹尸布，沉沉地压在灰岩部落的堡垒之上。木墙斑驳，沾满了暗红的血渍、灰白的石灰和诡异的黄色硫磺粉末。墙根下，裂齿熊战士扭曲焦黑的尸体与痛苦翻滚留下的痕迹触目惊心，几处被撞裂的木墙正被族人用削尖的木桩和湿泥疯狂地修补加固。洼地边缘的火墙己经熄灭，只余下袅袅青烟和草木灰烬，守护着那片在混乱中幸存、沾满尘土的嫩绿。
胜利？没有欢呼，只有死寂般的疲惫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族人们沉默地忙碌着，搬运尸体，清理污染，加固城墙，每个人的脸上都刻着深深的倦怠和尚未散尽的恐惧。伤口在痛，肚子在叫，但求生的本能支撑着麻木的身体。
星火小小的身影穿梭在废墟般的营地里。她先去了隔离区。刺鼻的石灰味和淡淡的碘伏气息混合着伤员的呻吟。石牙依旧昏迷，但呼吸平稳了许多，手臂上那骇人的明显消退，伤口边缘的脓液变得清亮。其他几个用了药的伤员，高热也基本退去，虽然虚弱，但眼神中有了生的光彩。山熊守在一旁，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是疲惫，也是看到神药生效后难以言喻的虔诚和感激。
“神使…石牙他们…”山熊的声音沙哑低沉。
“热毒退了，命保住了。”星火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疲惫的肯定，“但身体亏空太大，需要吃的，需要静养。”她看着角落里那几个没有分配到神药、依旧在低烧呻吟的伤员，心中一阵刺痛。余额还有很多，但“神药不可再求”的规则如同枷锁，她不能破。
“省下的食物…优先给他们。”星火低声道，这是她唯一能做的。山熊重重点头。
离开隔离区，星火走向那片被火墙保护下来的洼地。二哥岩正跪在泥泞中，身边围着几个同样疲惫不堪的妇孺。他们小心翼翼地用骨匕切割着那些宽大的芋头叶片，将肥厚的块茎从湿泥中挖出。旁边，一小堆青涩的野生稻穗被仔细地堆放在干净的兽皮上。
岩的动作依旧虚弱，但眼神异常专注，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朝圣的虔诚。他拿起一块刚从泥里挖出、沾着新鲜泥土的芋头块茎，用粗糙的手指刮掉外皮，露出里面洁白的肉。他犹豫了一下，然后狠狠心，用牙齿撕下一小块，在嘴里艰难地咀嚼着。
“唔…”岩的眉头瞬间拧紧，脸颊肌肉抽搐。强烈的麻涩感如同无数细针扎在口腔和舌头上！他强忍着没有吐出来，用力吞咽下去，一股灼烧感顺着食道蔓延。
“二哥！”旁边的妇人惊呼。
岩摆摆手，示意没事。他闭着眼，感受着那强烈的麻涩感渐渐消退后，胃里传来的一丝微弱的、带着土腥味的饱胀感。“能吃！”他睁开眼，眼中是狂喜的泪光，声音嘶哑却充满力量，“煮熟！多煮！煮很久！麻嘴的邪气就没了！能活命！”
他又拿起一穗稻谷，费力地搓下几粒青涩的谷粒，放进嘴里咀嚼。微弱的淀粉甜味混合着浓重的青草腥气，口感粗糙难咽，但同样带来了真实的、属于食物的感觉。“这个…晒干！去壳！煮糊糊！也能吃！”岩的声音带着发现新大陆般的激动。
“快！都挖出来！小心别伤到根！稻穗都收好！一粒都不能丢！”岩嘶哑地指挥着，仿佛这片沾满硫磺和灰烬的泥泞洼地，是世间最珍贵的宝藏。妇孺们被他的情绪感染，动作更加小心麻利。
星火看着这一幕，心中百感交集。原始的农业，就在这污秽与绝望中，凭借着生命最本能的渴望，艰难地萌芽了。芋头的麻涩需要长时间烹煮破坏草酸钙，稻谷需要脱壳和精制才能更好消化…这些知识，岩在绝境中用身体尝了出来。她走过去，蹲在岩身边，拿起一块挖出的芋头，低声道：“二哥，辛苦了。这些是部落的命根子。”
岩抬起沾满泥污的脸，看着星火，眼中是毫无保留的信任和一种找到自身价值的微光。“神使…我们会活下去…有地…有种子…就能活…”他用力地说。
就在这时，木墙方向传来一阵骚动和压抑的惊呼。
星火和岩立刻起身望去。只见狼爪带着那十名执行了“毒烟”任务的战士，正从暗门返回。他们浑身沾满了硫磺粉末和夜露的湿气，防护面具被摘下拿在手里，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却异常锐利，如同刚刚捕猎归来的狼群。
而更引人注目的是，在狼爪和石皮中间，被粗糙的藤蔓捆得结结实实、踉跄拖行着的，是两个身影！
那是两个双尾蝎的战士！
他们身上的伪装苔藓和树皮被硫磺粉尘染成了诡异的黄绿色，脸上涂抹的油彩被汗水和挣扎弄得一塌糊涂，露出底下黝黑粗糙的皮肤。他们的眼睛红肿得几乎睁不开，布满了血丝，如同烂桃，不断地流着浑浊的泪水。口鼻周围满是干涸的呕吐物痕迹，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拉风箱般痛苦的嘶鸣和剧烈的咳嗽，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显然，他们是被硫磺毒烟严重灼伤了呼吸道和眼睛，在同伴死伤殆尽、痛苦挣扎时，被狼爪他们摸过去生擒的！
“神使！首领！”狼爪的声音带着一丝胜利的冷酷和疲惫，他像丢垃圾一样将两个俘虏掼在地上，“抓了两个活口！那群蝎子，被毒烟熏死大半！剩下的，都像瞎了眼的老鼠，连滚带爬地逃回山里去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这两个蜷缩在地上、痛苦抽搐的俘虏身上。仇恨、恐惧、愤怒、好奇…复杂的情绪在人群中翻涌。就是这些人！用毒箭射杀鹰眼，用腐肉招来尸虫，用弩箭点杀墙上的兄弟！
“杀了他们！为死去的族人报仇！”一个年轻的战士红着眼睛嘶吼，举起手中的石矛。
“对！杀了他们！祭奠英灵！”仇恨被点燃，群情激愤。
“剥了他们的皮！挂在墙上！让那些蝎子看看！”老枯藤的声音充满了怨毒。
两个俘虏似乎听懂了，身体因恐惧而剧烈颤抖，咳得更厉害了，发出濒死般的嗬嗬声。
“住手！”山熊的怒吼如同惊雷，压下了喧嚣。他魁梧的身躯挡在俘虏面前，眼神锐利如刀，扫过激愤的族人，“杀了他们容易！但他们是蝎子的舌头！是蝎子的眼睛！杀了，我们就永远不知道蝎子藏在哪个洞！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不知道他们还有什么毒计！”
山熊的话如同冷水，浇灭了部分冲动。族人们看着地上那两个如同破布袋般的俘虏，又看看山熊和星火，眼中充满了挣扎。
星火走到俘虏面前，小小的身影在晨光中投下长长的影子。她无视了那刺鼻的硫磺味和呕吐物的恶臭，蹲下身，仔细观察着他们的伤势。眼睛严重灼伤，角膜可能受损，呼吸道严重炎症，肺部有啰音…即使不杀，他们也活不了多久，会死于痛苦的窒息和感染。
“阿爸说得对。”星火的声音平静得不带一丝波澜，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他们是毒蝎的爪牙，但也是我们了解毒蝎唯一的窗口。杀了，除了泄愤，毫无用处。”
她站起身，目光扫过族人：“把他们关进洞窟最深、最干燥的石穴！单独关押！用最粗的藤蔓捆死！派双倍人手日夜看守！不准任何人靠近！不准给他们食物和水！”她的命令冷酷而周密，“石牙他们用命换来的神药，一丝一毫都不能浪费在敌人身上！让他们自己熬！熬得过，是祖灵要他们开口说话！熬不过，是祖灵要他们为死去的族人偿命！”
“另外，”星火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寒意，“传令下去！所有族人，严禁与俘虏交谈！严禁接受俘虏的任何物品！哪怕是他们吐出来的一口血！违令者，视为背叛部落，与俘虏同罪！”
这冷酷到近乎残忍的命令，让激愤的族人沉默了。神使没有宽恕敌人，但她看得更远。仇恨需要宣泄，但部落的生存，需要情报。
“遵神使命！”山熊第一个应声，看向星火的目光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赞许，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凛然。
“关起来！看紧了！”狼爪一脚踢在俘虏身上，发泄着心中的怒火。
俘虏被粗暴地拖向洞窟深处，痛苦的咳嗽声和呜咽声在死寂的清晨格外刺耳。
星火转过身，不再看那方向。她望向东方，晨光终于驱散了大部分阴霾，照亮了河谷。木墙的伤痕，洼地的泥泞，空气中残留的硝烟和硫磺味，都在光线下无所遁形。她走到岩身边，弯腰捡起一颗滚落在泥地里的青涩稻粒，用沾着硫磺粉末的手指，轻轻擦去上面的污垢。
稻粒很小，很硬，带着浓重的青草腥气。
那道深深的药痕，犹如恶魔的爪痕一般，深深地烙印在生者的身躯和心灵之上。每一道伤痕都在诉说着痛苦与折磨，让人不忍首视。
被囚禁在黑暗的石穴中的俘虏们，仿佛被世界遗忘，他们在这无尽的黑暗中默默等待着痛苦而又无声的终结。石穴中的空气弥漫着绝望和死亡的气息，让人窒息。
生存的代价竟是如此之沉重，灰岩部落的人们在这残酷的环境中艰难地挣扎着。他们每天都要面对恶劣的自然条件，如狂风暴雨、严寒酷暑等，同时还要应对其他部落的攻击和掠夺。然而，他们并没有被这些困难打倒，而是像那颗沾满污秽却依旧坚硬的稻粒一样，在血与火的淬炼中，在饥饿与死亡的夹缝里，顽强地活着，默默地扎根。
在这个充满苦难的世界里，灰岩部落的人们学会了坚韧和忍耐。他们用自己的双手开垦土地，种植粮食，尽管收成微薄，但他们依然珍惜每一粒粮食。他们用石头和树枝建造房屋，虽然简陋，但却能为他们遮风挡雨。他们在夜晚围坐在篝火旁，讲述着祖先的故事，传承着部落的文化和传统。
尽管前路依旧迷茫，充满了未知的挑战和困难，但他们手中己经紧紧抓住了真实的、带着土腥味的希望。这希望虽然微弱，却如同黑暗中的一丝曙光，给他们带来了继续前行的勇气和力量。他们相信，只要坚持下去，总有一天会走出这片困境，迎来属于自己的光明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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