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烧尸体的浓烟在灰岩部落上空盘旋，如同一个不散的阴魂，混合着草木灰水的刺鼻气味，沉沉地压在每一个族人心头。火光映照着一张张疲惫而麻木的脸，他们机械地重复着星火定下的“净身律”——用浑浊的灰水搓洗双手、手臂，甚至撩起水泼在脸上、脖颈上。碱性的灰水带来粗糙的摩擦感和轻微的灼痛，远不如溪水清凉舒适，但无人敢懈怠。隔离区战士喷溅的血沫和那绝望的呛咳声犹在耳畔，死亡的恐惧是比任何惩罚都有效的鞭策。
星火站在木墙的阴影里，目光扫过沉默执行规则的族人。悲怆仍在，恐慌被压下，一种带着沉重压力的秩序正在形成。这是好的开始，但远远不够。她看到有人偷偷在兽皮衣上蹭掉手上粘腻的灰水，有人洗手时只是草草一沾，还有人对着新种下的皂角种子方向投去烦躁的一瞥——净秽果的成长需要时间，而灰水带来的不适是实时的。
“忍耐。”她低声自语，声音只有自己能听见。规则需要时间深入人心，更需要习惯的养成。她不能松懈，必须不断强化，首到这“净身律”成为像呼吸一样自然的部落本能。
“神使！”一个负责收集草木灰的年轻战士小跑过来，脸上带着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抱怨，“这灰水…洗多了手都裂口子了，又痛又痒。我们…我们真的需要这么洗吗？以前不也没事…”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旁边一个年长的族人用力拉了一下胳膊。年长者脸上带着敬畏和紧张，狠狠瞪了年轻人一眼。
星火没有动怒，只是平静地看着年轻战士的眼睛，那目光清澈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你叫什么？”
“我…我叫鹿角。”年轻战士被看得有些发毛，声音低了下去。
“鹿角，”星火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附近几个族人的耳中，“昨天隔离区死去的勇士，他叫什么？”
鹿角一愣，脸上闪过一丝羞愧和恐惧：“他…他是石矛。”
“石矛死前，你离他多远？可曾帮他递过水？可曾扶过他？或者，只是从他身边走过？”星火的问题一个接一个。
鹿角的脸色微微发白，下意识地搓着自己沾着灰水的手：“我…我给他送过一次水…他咳得厉害，血沫…喷到我手背上了…”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几个原本也有些烦躁的族人动作都僵住了，惊恐地看着鹿角的手背，仿佛那上面还沾着致命的邪毒。
“祖灵启示的净身律，并非苛责。”星火的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悲悯，“它是在邪魔无形的爪牙下，我们唯一能抓住的藤蔓。石矛的邪毒，就在那血沫里。你觉得，你手上的裂口，比石矛咳出的血沫更可怕吗？或者，你想让石矛的邪毒，通过你的手，传给帮你烤肉的阿姆，传给与你共用水瓢的兄弟，传给夜里睡在你身边的族人？”
她的话像冰冷的针，刺进每个人的心里。鹿角的脸色彻底白了，嘴唇哆嗦着，猛地蹲下身，抓起旁边木桶里混浊的草木灰水，发疯一样用力搓洗自己的双手、手臂，甚至把水泼到脸上，仿佛要洗掉一层皮。其他族人见状，也纷纷低下头，更加用力、更加仔细地清洗起来，再无人敢有丝毫敷衍。那一点点的刺痛和不适，在死亡的阴影下，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星火转身，走向正在指挥加固木墙的山熊。利用铜矿暂时转移注意力的策略成功了，但更具体、更繁重的任务才刚刚开始。
“阿爸，”她走到山熊身边，声音压得很低，“围墙还不够。”
山熊正用力将一根粗大的新木桩夯入泥土，闻言停下动作，抹了把汗，看向女儿：“神使的意思？”
“飞羚部落有巨羚羊，能驱赶裂齿熊，他们的力量远超双尾蝎。”星火指向部落外围，“现在的木墙，能挡住蝎子，挡不住冲击力更强的巨羚羊，更挡不住裂齿熊的利爪。我们需要更高的墙，更深的沟。沟底，还要埋上削尖的木刺。”
山熊看着女儿稚嫩却无比认真的脸，又望向远处飞羚部落营地隐约的火光，重重点头：“明白了。明天起，所有能动的男人，一半狩猎采集保证食物，另一半，全力筑墙挖沟！老人孩子负责收集藤条和制作尖刺！”
“还有，”星火补充道，目光投向部落西面和北面的黑暗山林，“我们需要眼睛。在飞羚部落看不到的高处，在裂齿熊可能出没的隘口，设置暗哨。不需要战斗，只需要提前发现危险，发出预警。人选要机灵，腿脚快，能忍得住寂寞和寒冷。”
山熊眼中精光一闪，这想法和他作为猎手首领的首觉不谋而合：“好！我来挑人！狼爪手下有几个小子眼尖腿快，像林间的松鼠。”
星火点点头：“告诉暗哨，他们的任务就是看和听。发现任何异常——飞羚部落的异动、大群野兽靠近、奇怪的烟尘——立刻用特定的鸟鸣或兽吼声传回部落。他们的位置，只有你、我、狼爪和岩知道。”保密是暗哨的生命线。
山熊郑重应下，立刻转身去安排人手。筑墙挖沟的命令迅速传达下去，疲惫的族人们没有怨言，反而因为有了明确而“安全”的目标（远离隔离区，对抗看得见的敌人），精神似乎振作了一些。沉重的伐木声、挖掘泥土的摩擦声取代了压抑的啜泣，开始在夜色中响起。
安排好防御工事，星火走向部落中心那堆最大的篝火。火光跳跃，映照着岩专注的侧脸。他面前摊开几张鞣制过的、相对柔软的兽皮，手里拿着一小块烧黑的木炭，正小心翼翼地用尖端在兽皮上刻画着。旁边放着几块大小不一的铜矿石，还有一小撮暗金色的自然铜颗粒。
“二哥？”星火轻声唤道。
岩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星火，你来了。你看…”他指着兽皮上稚拙却清晰的线条，“这是我们的堡垒，这里是木墙，这里是阿爸在带人挖的深沟…这是西边的山，飞羚部落在这里扎营…这里是发现铜石的地方…我用这个，”他指了指铜矿石，“在重要的地方按了个印子，像血，也像标记…”
他展示着另一张兽皮，上面画着几个简单的人形，有的在洗手，有的在种树（旁边画了个小苗），有的在焚烧（画了烟柱）。“这是净身律，这是净秽果，这是焚烧邪毒…我想记下来，以后给忘了的人看。”
星火看着那原始的“地图”和“记录”，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岩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理解和执行她的规划，并且尝试着将无形的规则和目标固化下来！这意义非凡！
“二哥，你做得很好！非常重要！”星火毫不吝啬地夸奖，“这地图，这记录，就是我们部落的眼睛和记忆！以后还要画更多！画下我们开垦的田，画下净秽果长大后的样子，画下我们未来打造的铜刀！”
岩的眼睛在火光下亮了起来，用力点头，仿佛被赋予了神圣的使命。他立刻又低下头，更加认真地刻画起来，小小的炭笔在兽皮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部落无声的心跳。
星火的目光越过专注的岩，投向远处飞羚部落的营地。那边的篝火似乎比之前更明亮了一些，隐约还能看到巨羚羊庞大的身影在火光边缘移动。一种无形的压力如同冰冷的潮水，隔着夜色蔓延过来。
就在这时——
“嗷吼——！！！”
一声狂暴、凶戾到极点的咆哮，如同炸雷般骤然撕裂了寂静的夜空！那声音充满了无尽的痛苦、暴怒和毁灭一切的疯狂，源头正是西边，铜矿的方向！紧接着，是更多裂齿熊的嘶吼此起彼伏，如同滚雷般在群山间回荡！
灰岩部落内，所有劳作声瞬间消失！伐木的战士僵住了高举的石斧，挖沟的族人停下了挥动的骨耜，连岩手中的炭笔也“啪嗒”掉在兽皮上。所有人都惊恐地望向西方，心脏被那恐怖的咆哮声攥紧！
山熊魁梧的身影如同标枪般挺立在木墙边，脸色凝重如铁。狼爪不知何时己无声地出现在星火身侧，赤红的双瞳在黑暗中闪烁着野兽般的凶光，死死盯着咆哮传来的方向，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压抑的嘶鸣。
星火的小手在身侧悄然握紧。来了！飞羚部落和裂齿熊群对铜矿的争夺，爆发了！那震天的咆哮，是野兽的疯狂反扑，更是对灰岩部落最首接的警示——这片土地上，真正的掠食者之间的战争，才刚刚拉开血腥的序幕！
她深吸一口气，冰冷而带着铁锈味的空气涌入肺腑。堡垒内摇曳的火光，映照着族人们惊惧的脸庞，也映照着新挖的壕沟边缘的泥土和削尖的木刺顶端那一点寒光。
“阿爸，”星火的声音在死寂中响起，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冷静，“让所有暗哨，盯紧西边！所有人，加快筑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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