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雪在堡垒外呼啸的第十夜，中央大厅的识字课结束，族人们裹紧兽皮，踩着咯吱作响的积雪各自归家。星火拒绝了山熊的搀扶，独自拄着铜杖，一步一步挪向自己那间位于谷仓旁的小雪屋。双腿的伤处依旧隐隐作痛，每一次踩在冰冷的雪地上，都像是有细小的冰针在刺扎。她渴望温暖，渴望洁净，更渴望一种……更柔软的包裹。
推开低矮的木门，雪屋内炉火将熄，余温尚存，却驱不散兽皮长年累月浸染的膻味和烟熏火燎的气息。她熟练地用铜钩拨弄炉灰，添入几块耐烧的硬木，看着火星重新跳跃起来。火光映在她疲惫却清亮的眼眸里，那里除了对部落的筹谋，还藏着一份隐秘的不适——兽皮贴身穿着，无论鞣制得多软，那种粗粝的触感和挥之不去的味道，都让她这个穿越者的灵魂感到难以言喻的膈应。还有那用粗糙树叶、干草甚至石块……解决生理需求的方式，更是她深埋心底、羞于启齿却又日夜折磨的痛点。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低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着腰间一块相对柔软的鹿皮边缘，“神使的名义，用一次两次尚可，长久下去，漏洞百出，更会动摇根基。”她需要一个合情合理、符合这个时代发展规律的方法，来解决这些“文明人”的刚需。
炉火稳定地燃烧起来，温暖渐渐充盈小屋。星火确认西下无人，窗缝也被厚厚的兽皮帘堵严实了。她深吸一口气，意念沉入那片独属于她的空间。
空间里恒温恒湿，光线柔和。她脱下沉重沾满泥雪的兽皮外袍和靴子，赤脚踩在光洁微凉的金属地板上，长长舒了口气。现代简约的淋浴间是她最常光顾的地方。温热的水流冲刷而下，洗去一身的疲惫、汗渍和那股萦绕不去的兽皮味。她闭上眼睛，感受水流抚过皮肤，带来久违的清爽与放松，也更坚定了她的想法：一定要把布料做出来！
擦干身体，换上空间里干净的棉质睡衣（这是她最大的奢侈和秘密），星火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休息。她走到空间一侧的操作台前，唤醒了一台集成了离线数据库的终端设备。柔和的蓝光亮起。
指尖在虚拟光屏上快速滑动、点击。关键词输入：**原始社会、布料制作、天然纤维、植物纤维、麻类、加工流程、造纸术基础、原始卫生用品替代……**
大量的图文信息瞬间罗列出来。
她的目光首先锁定在“**麻**”这个字眼上。图片展示着一种茎秆细长、叶片掌状分裂的植物——苎麻、亚麻、大麻（纤维用）。文字描述着它们坚韧的韧皮纤维，如何通过浸泡（沤麻）、捶打、梳理、纺线，最终织成粗布的过程。她看得极其专注，手指在光屏上划动，将关键步骤截图保存，尤其是“**剥麻**”、“**沤麻**”和“**原始纺锤**”、“**腰机织布**”的示意图。
“麻……原来真的有。春天，必须找到它，或者类似的纤维植物！”她心中燃起希望。
接着，她点开“**原始造纸**”的条目。树皮、破布（目前没有）、麻头、渔网（也没有）、藤蔓……原料要求让她眉头微皱。工艺更是复杂：切碎、浸泡、蒸煮、捶捣、抄纸、晾晒……“不行，”她摇摇头，“现在部落的资源和人力，根本支撑不起这么精细的流程。太超前了，风险也大。”
她退而求其次，搜索“**原始卫生清洁替代**”。结果指向了更朴素的方案：大量柔软的干草、特定吸水性强的苔藓（需要处理消毒）、经过捶打梳理变得极其细软的植物纤维絮、甚至是处理过的草木灰（作为干燥和除味剂）……虽然简陋，但至少比石头和粗糙树叶强百倍。
星火快速整理思路，空间里的时间仿佛过得飞快。她调出部落周边的手绘地图（夜枭的杰作），用光笔在上面圈出几片区域：河流下游的滩涂地（可能适合苎麻生长）、向阳的山坡（寻找类似亚麻的植物）、还有黑指提到过的一种当地人称为“搓绳草”的野草（韧性强，或许可做纤维补充）。
退出空间，意识回归雪屋。炉火正旺，噼啪作响。星火身上还残留着淋浴后的清爽和水汽的微凉感，与雪屋里的烟火气形成奇异对比。她顾不上这短暂的舒适落差，立刻翻找出几块相对平整的桦树皮（这是部落目前最好的书写载体），用削尖的炭条，借着炉火的光亮，开始书写她的“春日蓝图”。
标题是几个用力写下的新文字，混合了象形与指事：**“布”**（像两根纤维交织）、**“纸”**（暂时画了个树叶加问号）、**“净”**（水滴在手上）。
在“布”字下面，她快速勾勒：
1. **寻麻**：画了麻草的简图，标注“河滩”、“阳坡”、“搓绳草？”；旁边小字“春融即派采集队，寻活株带回试种”。
2. **沤麻法**：画了个水池，里面泡着麻秆，标注“死水塘？需挖坑引活水？时长？”（她回忆着资料里说的微生物分解果胶，但无法解释，只能记下现象）。
3. **制具**：画了纺锤的分解图（纺轮、锭杆），还有简易腰机的结构草图（几根木棍和绳索），标注“黑指协助，需硬木”。
4. **试验田**：画了一小片田地的符号，标注“预留向阳沃土，试种”。
在“纸”字下面，她只打了个大大的叉，旁边写：“难！备选：极软草絮、细苔（煮晒）”。
在“净”字下面，她列得更细：
1. **厕筹替代**：画了柔软的草束、苔藓团，标注“大量收集晒干存储，专用区域”。
2. **吸湿除味**：画了个小罐子，里面装着灰，标注“灶膛净灰，细筛，储于干罐”。
3. **清洁物**：画了块布（打上问号），旁边写“待布成，制小块专用布”。
她写得飞快，炭条在桦树皮上沙沙作响，字迹和图画混合，充满了急迫的规划感。炉火将她的影子投在雪屋墙壁上，不断晃动，仿佛那些蓝图上的麻草和纺锤正在墙上生长舞动。
写着写着，关于麻的细节问题不断涌现。资料上说沤麻需要特定水质和时间？沤过了纤维会烂，不够又剥不干净？部落附近的水塘多是死水，微生物环境可能不对……还有纺线，如何保证粗细均匀？腰机的张力怎么控制？这些问题像冰冷的雪粒，瞬间浇熄了一些刚才在空间里的热度。
“呼……”她放下炭条，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望着跳动的炉火，“想得太简单了。从一棵草到身上的一块布，中间隔着千山万水。”一股巨大的、因认知差距带来的疲惫感涌上心头。她不是全知全能的神使，她只是一个带着些许未来知识的普通人，每一步都可能踩空。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接着是山熊压低的声音：“星火？还没睡？灯还亮着。”
星火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想用身体挡住摊开的桦树皮。但转念一想，这正是让父亲理解和支持的好机会。她定了定神：“阿爸，进来吧，门没闩。”
山熊推门进来，带着一身寒气，他高大的身影几乎填满了小门框。他一眼就看到女儿腿上盖着的薄兽皮（空间睡衣被盖住了），以及她面前摊开的、写满画满的桦树皮。火光下，那些奇特的符号和图形让他这个老猎人也感到新奇。
“又在写写画画？这么晚了，伤还没好利索，得多歇着。”山熊的语气带着责备，更多的是心疼。他走近，目光落在那些图形上，“这是……草？还有这些棍子绳子？”
“阿爸，”星火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一种山熊从未见过的、混合着渴望与忧虑的光芒，“我在想……春天来了，除了种地打猎，我们还能做些什么。您看，我们穿的皮子，冬天保暖是好，可夏天闷热，行动也不便，还容易有味道，也容易坏。我在想，能不能找到一种……像藤蔓一样有韧性，但更细更软的东西，像蜘蛛丝那样，把它们搓成线，再织成像……像最细密的鸟巢那样的东西，盖在身上？”
她尽量用山熊能理解的比喻来描述“布”的概念，避免使用任何现代词汇。
山熊皱起浓眉，仔细看着星火画的麻草图，又看看纺锤和腰机的结构图。他粗糙的手指点了点“搓绳草”的位置：“你说这个？这草杆子里的筋是结实，搓绳子顶好，可要做成你说的‘鸟巢布’……”他摇摇头，显然觉得匪夷所思，“太细太软了，怎么可能？而且费那功夫，不如多打几张好皮子。”
“阿爸，皮子难得，尤其是好的软皮。我们有这么多人了，不能总靠狩猎。而且，我梦里……或者说感觉里，”星火斟酌着用词，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有一种草，它的皮剥下来，经过水的浸泡和捶打，能分离出很细很长、比搓绳草筋更软的‘丝’。如果我们能找到它，种出来，大家就都能有更轻软的东西穿了。女人和孩子，也不用总裹着厚重的皮子干活玩耍。”
她的话里提到了“所有人”、“女人和孩子”、“更轻软”，这些词触动了山熊。作为首领，他当然希望部落更好。他看着女儿眼中那份异常坚定的光亮，那光亮甚至盖过了炉火。
“比搓绳草筋还软……能织成‘布’？”山熊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蹲下身，拿起一块桦树皮仔细看上面的纺锤图，“这木头陀螺和杆子，就是用来把那些‘软丝’拧成线的？”
“对！”星火眼睛一亮，阿爸抓住了关键，“线拧出来，再用这个架子，”她指着腰机图，“像编最密的筐那样，把线横竖交叉编起来，就是‘布’了！”
山熊沉默了，粗糙的手指着桦树皮上纺锤的轮廓。他不懂那些精细的操作，但他懂工具，懂材料，更懂自己女儿自从“觉醒”后带来的种种神奇改变。盐田、铜炉、长风炉、文字、还有那套让狼爪都服气的“字武”操练……哪一样起初不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过了半晌，山熊抬起头，看着星火：“你想试试？”
“想！非常想！”星火用力点头，“春天，只需要一小块地，几个人手，还有黑指大叔帮忙做这些工具。成了，是大家的福气；不成，损失也不大，就当试种了一种新草。”她刻意淡化了其中的巨大困难和不确定性。
山熊又看了看那张写满计划的桦树皮，尤其是“布”字下面那些圈画的地点。他站起身，拍了拍星火的肩膀，力道很轻：“行。开春雪化了，我让夜枭带最好的采集队，按你画的这些地方，去找你说的‘麻草’。找得到活的最好，找不到，种子也要带回来。需要人手和地，你尽管说。”
一股暖流瞬间冲散了星火心头的疲惫和忧虑。父亲的信任和支持，是她在蛮荒世界最大的底气。“谢谢阿爸！”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山熊摆摆手，转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又停住，回头看着那堆写着“净”字的桦树皮，上面画着草束、苔藓和灰罐，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但什么都没问，只是说：“早点睡。身子养好了，春天才有力气折腾你这些‘软布’。”
木门轻轻合上。星火靠在温暖的炉火旁，拿起那块写着“麻”字和草图的桦树皮，指尖轻轻拂过。炉火的光芒在她眼中跳跃，映照着那份初生的、关于柔软与洁净的希望。窗外，暴风雪仍在不知疲倦地呼啸着，但雪屋之内，一粒关于“衣”与“礼”的文明种子，己然在寒冷的冬夜里悄然萌芽。她知道前路艰难，但有了方向，有了支持，再难的路，也要一步步走下去。粗糙的兽皮摩擦着皮肤，她低头看了看清单上那个巨大的“布”字，嘴角弯起一个坚定的弧度。春天的目标，无比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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