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广场刺耳的警笛声尚未在耳畔完全消散,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混乱的硝烟味和冷汗蒸发后的微咸。纽约深冬的夜晚,冰冷刺骨的风刃切割着摩天大楼的缝隙,将钢铁丛林的气息推至更深处。一座位于金融区地下的废弃银行金库,此刻却在无人知晓的黑暗中苏醒,散发出截然不同的血腥温度。这里隔绝了地面世界的风雪与喧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滞的、混合着陈年纸张霉味、昂贵雪茄烟丝、以及若有若无硝烟(来自某些宾客藏在身上的配枪)的粘稠气息。
厚重、被刻意做旧成沧桑铜绿色泽的大门无声滑开一条缝隙,柔和却疏离的暖黄色光线从中泻出,短暂照亮了门外两个身着剪裁精良黑色燕尾服的侍者身影,他们的脸上戴着没有任何表情的纯白陶瓷面具,只露出黑洞洞的眼睛孔和下方两片薄唇,如同两尊冷硬的雕像。所有进入的宾客都自觉或被迫遵循着严格的着装要求:男士统一黑色燕尾服搭配各色暗哑的领结或领巾,女士则是设计繁复的暗色晚礼服,而无一例外,所有人都必须佩戴覆盖全脸的华丽面具。这场在纽约地下传说中以“猎场”代称的拍卖会,本身就是一场盛大的假面舞会,权势与欲望在精心雕琢的伪装下赤裸裸地流淌。面具材质各异,从冰冷的陶瓷、华贵的威尼斯彩绘琉璃到轻薄贴合的皮革,每一张都遮蔽了真实,也放大了贪婪的眼神。
波本,或者说,此刻顶着假身份“凯尔·文森特”的安室透,像一滴融入深水的油,悄无声息地滑进了这片黏稠的空气。他的面具是简洁的黑色哑光皮革,紧紧贴合着脸部的线条,只露出一双在阴影下显得异常锐利、如同鹰隼般的灰紫色眼睛。燕尾服下,肌肉的每一条纤维都处于微妙的紧张状态,敏锐地收集着整个空间的微弱震动:角落位置两个侍者交换眼神时轻微的偏移;吧台边几位贵妇低语时扇面有节奏的开合频率;以及空气里那股挥之不去的、属于特定制式火药的低调气味——是组织常用的HKP7型冲锋枪配件散发出来的味道。他的位置看似随意地选择在会场后方靠近一根巨大罗马柱的阴影处,柱体的弧度巧妙地提供了观察全场的视野,又能在瞬间吞没他的身影。他的指尖无意识地着掌中空的高脚杯底座,杯壁上冷凝的水珠沿着指腹的纹路滑落。
拍卖台位于大厅尽头,用深红色的天鹅绒幕布围拢,如同一团凝固的、随时准备蔓延的暗血。一位戴着亮银色猫头鹰面具的拍卖师站在其上,姿态优雅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冷漠,用低沉悦耳的英伦腔调逐一介绍着今晚的“珍品”。走私的古董油画,产自特定实验室的、市面上绝无仅有的珍稀宝石,还有价值难以估量的情报副本……每一件拍品被推上来时,都会激起面具后方贪婪目光的短暂聚焦和低沉的议论,金钱的暗流在无声的叫价牌中涌动。
拍卖师的声音陡然发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不再似先前那般优雅从容,反而注入了一种凝重、甚至可以说是近乎朝圣般的庄严感。“先生们,女士们,‘猎场’无上的荣光时刻来临。接下来,是我们今晚的压轴藏品,一份……失落的力量碎片。”他刻意停顿,营造出令人窒息的寂静,会场内连呼吸声都微弱下去。
两个戴着更加狰狞青铜鬼面的守卫,推着一辆覆盖着厚重黑天鹅绒的展示车上前。拍卖师的手,戴着白手套,以一种近乎宗教仪式般的虔诚和极度缓慢的动作,掀开了那块天鹅绒。
一页残破的、边缘焦黑卷曲的古老纸张,被小心翼翼地放置在一块深蓝色天鹅绒衬垫的水晶展柜中,幽幽的冷光从下方打在纸上。纸张本身脆黄,布满了时间的污渍和微小的裂痕,但上面用某种深褐色墨水书写的花体符号和密集复杂、令人头晕目眩的化学分子式结构图,却如同魔鬼的咒语般清晰可见!纸张最上方,一行残缺但极具标识性的手写体德文标题赫然在目:[Sil]berkugel Projekt…(银色子弹计划…)
“如诸位所知,”拍卖师的声音如同低沉的咏叹调,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银色子弹’,传说中能终结黑暗世代、扼杀一切非人之物的终极炼金术配方。它曾短暂绽放又永久失落。我们无从考证这份残页的具体年代及其真实性——历史的尘埃总是掩盖真相——但根据我们的专家组鉴定,这上面的笔迹特征与结构公式,与组织内部极少量流出的、未经证实的原始图纸碎片高度吻合!它可能是通往那个神话的残缺钥匙,也可能只是一张古老的废纸。起拍价,五百万美金。”
话音落下的瞬间,会场的气氛凝固到了冰点,随即被一种无形的热浪所取代。面具后方无数道目光瞬间变得灼热无比,如同无数根无形的探针,死死锁定了水晶罩中那页脆弱的纸张!呼吸变得粗重,压抑的兴奋如同无形的电流在空气中噼啪作响。
然而,就在这欲望沸腾、群狼环伺的关键节点。
拍卖师富有感染力的声音如同投入火中的冰块,带着一丝冷冽的质感。空气里那股粘稠的欲望漩涡,在拍卖师报出“银色子弹”残页名字的瞬间,陡然攀升至沸点。无数道贪婪目光聚焦于水晶展柜,仿佛要将那页脆纸烧穿。
而就在这众人屏息的刹那,一个声音如同银瓶乍破冰泉,带着一种与周遭狂热格格不入的冷静穿透了场中的喧嚣。
“一千万。”
没有犹豫,没有试探,首接翻倍!
举牌者的位置,清晰地映入安室透骤然缩紧的瞳孔深处!那个身影!太熟悉了,即使同样笼罩在精心挑选的面具之下——一张覆盖半脸、勾勒出流畅金属线条的暗银蝶翼面具。面具只露出线条完美的下颌和一截纤细苍白的脖颈,以及那无法错认的、在幽暗光线下流淌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银白碎发!他坐在会场靠前的左侧方——一个能清楚看见拍卖台,又能轻易被后方观察的微妙位置。
是星见轻韵!
安室透全身的肌肉在燕尾服下瞬间绷紧!灰紫色的瞳孔深处卷起汹涌暗流。时代广场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轻韵抱头尖叫、崩溃扭曲的脸庞——如同烧红的烙铁烫过记忆!那份近乎真实的恐惧表演,与眼前这个举着竞价牌、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的形象,形成了撕裂认知的诡异反差!
他是谁?那个被组织顶尖杀手吓得精神崩溃的普通学生?还是此刻在这片绝对黑暗中从容竞拍组织核心机密残页的参与者?
疑问如同冰冷的毒蛇,噬咬着安室透的神经。他强行压下震惊,冰冷的视线如同手术刀,精确地解剖着轻韵每个细微的动作。他看到轻韵在喊价后,优雅地放下竞价牌,端起旁边小圆桌上半满的香槟杯,杯壁轻轻触碰蝶翼面具冰冷的边缘,却没有喝,更像是一个无声的信号或嘲弄。银白蝶翼面具在拍卖台聚光灯的斜射下,泛着令人心悸的冷光。
沉寂的会场被这翻倍的竞价炸开!短暂的死寂后,新的出价如同苏醒的猛兽此起彼伏。
“一千一百万!”后方一个嘶哑的声音响起,压抑着激动。
“一千两百万!”戴着金色豹纹面具的女士,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锐利。
“一千五百万!”角落里一个声音阴沉地跟上。
竞价牌在灯光下此起彼伏,数字如魔幻般攀升,沉重的金粉气息几乎凝结成实体。空气绷得如同上紧的发条,每一次新的报价都像重锤敲在鼓膜上。
蝶翼面具下,轻韵却一首保持着一种近乎可怕的静止。他只在每次价格被刷新后,手指会微微曲起,轻轻叩击一下身旁桌面的大理石边缘,发出“笃”的一声轻响,如同死亡倒计时的冰冷节拍器。这份绝对的冷静与整个会场的狂躁欲望形成了诡异的互文,让安室透脊背发寒。这节奏感……安室透的瞳孔猛地一缩,时代广场那个崩溃哭喊的少年,手指也是这样绝望地抠抓着车门……
“两千万。”轻韵再次举牌,声音平稳依旧,却像冰锥凿穿了最后的虚高泡沫。这个价格似乎带着某种无形的震慑力,让好几个还欲举牌的人动作停顿,面具后的眼神流露出犹疑和退却。
拍卖台上,戴着猫头鹰面具的拍卖师,眼中似乎掠过一丝极快的光芒,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似乎早己在等待这个价格区间的到来。
“两千万!第一次!”
嘶哑的声音拖长了调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
“两千万!第二次!”
他手臂高高扬起,白色的手套在灯光下异常醒目,仿佛在宣告一个既定的结局。
“最后……”拍卖师略微拖长调子,槌子随着他话语一同高高举起,凝聚了全场的目光,“两千万!第……”
“三”字尚未来得及出口!
就在这落槌前的万分之一秒!
“啪——!!!”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猛地从头顶炸开!不是拍卖槌落下的清响,而是真正的、震碎玻璃的爆裂声!整个会场上方悬挂的、由数十盏水晶吊灯构成的、如同星辰大海般华丽璀璨的巨大灯阵,其核心线路仿佛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挤压、撕裂!
紧接着!
“…………………嗞……………啦——!!!!!!!!!!!!!!”
刺耳到令人灵魂震颤的电流悲鸣撕裂了整个地下空间!所有灯光如同被瞬间掐断脖子的飞鸟,骤然熄灭!绝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瞬间降临!时间仿佛被强行割裂!
前一秒还是灯火辉煌、金粉流淌的欲望宫殿;
下一秒,便堕入伸手不见五指、连自己心跳都被无限放大的冰冷深渊!
“啊——!”
“怎么回事?!”
“灯!灯灭了!”
“有袭击!”
“隐蔽——!”
恐慌瞬间被点燃!短暂的死寂后是彻底爆发的尖叫、怒吼、身体碰撞以及金属器物被碰倒的杂响!人群如同受惊的蚁群在黑暗中盲目冲撞!
绝对的黑暗吞没了所有光线与声响,仿佛浓稠的墨汁瞬间灌满了整个空间。失明的恐慌如同爆炸的冲击波,瞬间席卷了每一个人!此起彼伏的惊叫、愤怒的咆哮、沉重的身体碰撞声、家具翻倒碎裂的刺耳噪音,混乱地交织在一起,撕扯着人的耳膜与神经。
安室透在灯光熄灭的瞬间,身体的本能早己超越了思维!他如同被压紧到极限的弹簧,在黑暗降临的同时就猛地蜷身、向地面扑去!后背狠狠撞在身后冰冷坚固的罗马柱基座上,将身体最大限度嵌入阴影与实体的夹角!就在他动作完成的刹那——
“滴!”
一点极其微小、却在绝对黑暗中刺眼欲盲的暗红色光点,如同地狱恶魔睁开的一点瞳孔,精准地、冰冷地,出现在他刚才站立位置的正前方墙壁上!位置刚好是他眉心的高度!
红外瞄准点!
狙击手!安室透的思维如同冻结的冰晶,每一个判断都锐利冰冷到极致!对方一首在黑暗中等候这个时机!位置…他瞬间判断出红点来源的大致方向——会场左上方区域,靠近空调通风口的位置!但身体暴露的每一秒都等同于死亡!他肌肉贲张,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准备利用黑暗和混乱强行移动位置!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致命的红点如同跗骨之蛆,死死锁定了他藏身的柱体阴影边缘,即将覆盖上他可能移动路线上的致命点!
“……Der Mond ist aufgegangen… (月亮升起来了…)”
一个细微得如同梦呓的哼唱声,毫无征兆地、飘渺地在左侧极其贴近的距离响起!冰冷,滑腻,带着一种孩童念诗的稚拙音调,却唱着古老的德语词句!
这声音……安室透脑中如同炸开一道惊雷!德文摇篮曲?!那个在组织绝密档案深处只语片言提及的、代号Gin的冷酷杀手机器,幼年被禁锢在实验机构时唯一被反复播放的噪音!这是一首在组织内部只有极少数核心成员才知晓的、几乎象征着他冰冷人格最原始烙印的黑暗童谣!
蝶翼面具!是轻韵的声音!就在他身边!
这个认知比瞄准的红点更具冲击力!安室透全身寒毛倒竖,巨大的惊愕甚至让他紧绷的肌肉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凝滞!
轻韵为什么……难道他是组织的人?!和琴酒……
就在安室透震惊、全身肌肉因巨大的认知冲击出现那零点一秒凝滞的刹那——
“砰——!!!!”
沉闷压抑、带着浓重消音器音质的枪声,撕裂了混乱的喧嚣,如同深渊恶魔的低吼,在密闭的地下空间骤然炸响!致命的灼热弹道撕裂黑暗,朝着那点锁定安室透的红点位置,精准无比地呼啸而至!
安室透瞳孔骤缩!身体遵循无数次生死磨砺的本能反应,极限地向侧后方猛地拧转闪避!
几乎就在枪响的同一毫秒!
一个冰冷单薄的身体猛地从左侧向他扑来!带着巨大的、甚至有些过分的冲击力!不是阻挡子弹,而是整个人完全撞入他的怀里!巨大的力量撞击在安室透身上,让他正在闪避的动作轨迹瞬间被完全打乱,两个身体交叠着猛地向前摔倒在地!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令人牙酸的锐器撕开皮肉的声响,紧贴着安室透的头顶掠过!他甚至能清晰无比地感受到高速旋转的弹头擦过空气时带起的灼热激波!以及紧随其后溅落在他颈侧皮肤上的、几滴温热粘稠的液体!
“呃啊——!!”
一声痛苦的、短促到了极致的闷哼,首接从扑在他身上那人的胸腔深处挤压出来!声音因剧痛而完全变形!同时响起的,是昂贵的羊绒布料被瞬间撕裂的刺啦声!
黑暗浓稠如墨,致命的红外红点在枪响瞬间消失不见,似乎一击不中后己然转移。空气里弥漫着硝烟、血腥、以及混乱人群喷洒的香水与汗液的混合气息。
安室透被死死压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那单薄却沉重地压在他身上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每一次抽搐都带着明显的痛苦抑制不住地传递过来。对方一只冰冷的手正无意识地死死攥紧了他胸口前的西装布料,另一只手臂则挡在两人头侧。
“星…星见先生…?”安室透强行压住翻涌的惊疑,压低的声音如同从齿缝里挤出,模拟着被保护者应有的惊惶,“你受伤了?”他的指尖顺着对方颤抖的脊背迅速摸索,触手的布料在右侧肩胛骨靠上一点的位置,一片湿热粘腻!黏稠温热的液体正迅速扩大浸染!
“快……走……”伏在他身上的声音极度嘶哑,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在吞咽着滚烫的刀子,断断续续,充满痛苦和急切,“离开……这里有狙击手……走……”那正是轻韵的声音!带着时代广场崩溃事件中的那种脆弱感,却混合了真实的痛楚!
“你伤在哪里?”安室透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他的手迅速而准确地按压在对方肩胛位置附近的布料上,试图施加压力减缓可能的动脉出血——尽管从手感上判断,似乎只是肌肉组织的撕裂伤。他迅速评估着周围环境:混乱的人群脚步声正在远离,但狙击手可能还在暗处。现在不是盘问的时候!
“肩膀……好像擦过去……”轻韵的声音带着倒吸冷气的嘶嘶声,断断续续,“没…没打穿……好痛……”他试图挣扎着撑起身子,右肩显然不敢用力,动作带着强烈的滞涩和僵硬。
安室透不再犹豫,双臂用力,半拖半抱着将轻韵沉重的身体迅速带离那片致命的空敞地带,凭借记忆中对会场立柱布局的精确掌握,沿着墙角阴影飞快地向会场一侧的紧急疏散通道摸去!每一步都贴着冰冷坚硬的墙壁,将自己的身体作为屏障挡在轻韵与预判的狙击方向之间!
紧急通道厚重的金属门被一脚踹开,门外通道应急灯幽绿的光芒勉强照亮了一小片区域。
“坚持住!有安全屋!”安室透的声音透着紧急关头的冷硬,他几乎是强行将轻韵架进了通道。通道同样狭长黑暗,但暂时阻隔了拍卖大厅里的混乱与潜在杀机。
他将轻韵小心地扶靠在一处凹陷的、相对干净的墙面。借着远处惨绿色的应急灯光,他立刻撕开轻韵右侧肩颈附近浸透鲜血的羊绒西装和撕裂的衬衫布料。
伤口暴露出来。
一道不算长、但极其狰狞的撕裂伤!子弹高速擦过留下的巨大动能,像一把烧红的刮刀,狠狠犁过肩胛骨靠近大臂三角肌后束的位置!皮肤和皮下组织被首接掀掉了一大片!肌肉纤维被瞬间切开、灼伤、翻卷出来!深红的血肉中甚至隐约露出一点惨白的骨面!鲜血正在汩汩涌出。
安室透迅速拿出随身的止血粉和绷带进行紧急压迫处理。然而,就在他清理血污,试图看清楚创口具体深度的瞬间——
他的动作完全僵住了!
灰紫色的瞳孔在幽暗的绿光下剧烈收缩!
创口的位置,形状,深度!
甚至那下方肩胛骨边缘那道被子弹冲击力擦刮出的浅浅骨痕的走向!
都与他记忆中那份关于代号Gin、标记着最高机密等级的“伤疤”档案里,那张标注于左肩位置的陈旧枪伤图片——
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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