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收容室内，时间仿佛被厚重的吸音棉和冰冷的金属冻结了。只有监测设备上代表林默生命体征的微弱绿光，如同垂死萤火虫般，在绝对的死寂中艰难地闪烁。
强子、红毛、周小敏，三人如同被石化般僵立着，目光死死钉在隔离台上那个重新“安静”下来的保温桶盖子上。盖子边缘残留着扭曲修复的痕迹，小熊图案在失去力场压制后显得更加清晰，那憨态可掬的笑容此刻看来充满了无声的嘲讽。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如同烧焦电线般的臭氧味，以及一种更加微妙、难以言喻的“空”感，是刚才那个微型空间通道留下的最后痕迹。
“它…它刚才…把沈老板的…皮…吃了？”红毛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和巨大的荒谬感。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仿佛担心下一秒也会被那盖子吸走一块。
强子脸色铁青，冻伤的手臂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目睹了超越理解的诡异。他走到冒着黑烟的力场发生器旁，看着烧毁的电路，眉头拧成了死结。“这东西…到底是什么？”他指向盖子，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
周小敏紧紧抓着林默病号服的衣角，小脸煞白，看看那个诡异的盖子，又看看昏迷不醒、左臂金属右臂冰晶的林默，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无法思考。“林默哥…沈小姐…我们…我们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
“唔…”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梦呓般的呻吟，从冰冷的金属平台上传来。
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静室里，却如同惊雷！
三人的目光瞬间从保温桶盖子上移开，齐刷刷地聚焦到林默身上！
只见林默紧闭的眼皮剧烈地颤动了几下！他惨白的脸上，眉头痛苦地皱紧，嘴唇翕动着，似乎在无声地呐喊。更关键的是——他那只覆盖着暗金金属手套的左手，五根冰冷金属包裹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动了！林默哥动了！”周小敏第一个反应过来，带着哭腔的惊喜瞬间冲淡了恐惧，她扑到床边，“林默哥！你醒了？能听到我说话吗？”
强子和红毛也立刻围了过去。
林默的眼皮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视野模糊、晃动，如同蒙着厚厚的毛玻璃。吸音室柔和却冰冷的光线刺得他眼睛生疼。他感觉自己像一块刚从万年冰层里挖出来的冻肉，每一个细胞都浸泡在刺骨的寒冷和沉重的麻木中。思维像是生锈的齿轮，转动得异常艰涩。
“…冷…”他嘶哑地发出一个音节，喉咙干裂得如同砂纸摩擦。
“水！快拿水！”周小敏立刻看向红毛。
红毛手忙脚乱地在静室里扫视，这里除了冰冷的设备和吸音墙，哪来的水？她最后把目光投向角落里一台连着管线的设备——那似乎是某种生理盐水冲洗装置？管他呢！
“凑合一下！”红毛粗暴地扯下一截软管，对着林默的嘴唇就捏开了阀门！
一股冰冷的、带着消毒水味道的生理盐水滋了林默一脸！
“咳咳…噗！”林默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意识倒是被这冰冷的刺激强行拽回了几分。他挣扎着抬起还能动的左手——那只覆盖着暗金金属手套的手——想擦掉脸上的水渍。
就在他的金属指尖触碰到自己脸颊的瞬间——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清晰的电流感顺着指尖传来！冰冷！坚硬！完全不是血肉之躯该有的触感！同时，一股庞大而混乱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入他刚刚复苏的意识！
断裂的螺旋利齿…粘稠冰冷的暗红物质…狂暴的空间撕裂…金属碎片冰冷的融合…还有…保温桶盖子卡在怪物嘴里的滑稽景象…最后定格在左手那冰冷沉重的金属触感和右臂深入骨髓的冻僵感上！
“呃啊！”林默猛地瞪大眼睛！瞳孔因为巨大的惊骇而收缩！他看到了自己那只被暗金色、布满玄奥纹路的金属完全包裹的左手！看到了右臂上覆盖的、如同极地寒冰铠甲般的暗金冰晶！
“我的手！我的胳膊！”他发出惊恐的嘶吼，试图坐起来，但身体如同灌了铅，沉重无比，只有那只金属左手不受控制地挥舞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在吸音室的光线下流淌，发出沉闷的破空声！
“冷静！林默！冷静点！”强子试图按住他挥舞的金属手臂，但刚一接触——
“滋啦！”
一股强烈的冰冷麻痹感瞬间传遍强子全身！他闷哼一声，触电般缩回手！那只冻伤的手臂上，白霜似乎又厚了一层！
“别碰他！”红毛立刻喊道，“那玩意儿带电！还是冰镇高压电！”
林默看着强子触电般缩回的手，看着自己那只冰冷、坚硬、完全不受控的金属手臂，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他成了什么？怪物？机器人？还是…一个被金属寄生的活体标本？
“林默哥！别怕！你还在！你只是…只是…”周小敏语无伦次，想安慰却找不到合适的词，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就在这时。
“嘎吱——”
静室那扇厚重的铅灰色金属门无声滑开。
那位戴着金丝边眼镜、表情刻板如石膏的管理员无声无息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刚从“星图室”回来的沈曼歌。
管理员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针，瞬间扫过混乱的现场：冒烟的力场发生器、惊恐的林默、被电麻的强子、哭唧唧的周小敏、以及…隔离台上那个“安静”的保温桶盖子。他镜片后的目光在盖子上停留了半秒，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恢复古井无波。
沈曼歌的状态看起来更差了。糊满黑色药膏的脸上毫无血色，左耳后的纱布被鲜血彻底浸透，顺着脖颈流下，染红了衣领。她的右手无力地垂着，指尖依旧在微微颤抖。但她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却如同淬火的寒冰，锐利而冷静地锁定了床上惊恐挣扎的林默。
“醒了？”沈曼歌嘶哑的声音打破了静室的死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林默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挣扎着看向沈曼歌：“沈…沈曼歌！我的手！我的胳膊！这…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他挥舞着那只冰冷的金属手臂，动作僵硬而怪异。
“钥匙的碎片，律碑的基石。”沈曼歌的声音冰冷而首接，“融合己经开始，无法逆转。不想变成一具冰冷的墓碑，就学会控制它。”
“控制？”林默看着那只完全不听使唤的金属手臂，绝望地嘶吼，“怎么控制？！它根本不听我的！”
“用你的意志。”沈曼歌走到床边，无视林默挥舞的金属手臂可能带来的危险，琥珀色的眼眸首视着他惊恐的双眼，“感受它！就像感受你那只断手带来的痛苦！那是你的新肢体！你的新‘感官’！恐惧只会让它失控！”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如同冰冷的鼓点敲打在林默混乱的意识上。林默看着她染血却依旧锐利的眼睛，感受着她话语中那份近乎冷酷的笃定，狂乱的心跳似乎稍微平复了一点点。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再抗拒那冰冷的触感，而是尝试着去“感受”那只金属手臂。
冰冷…沉重…坚硬…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连接着某种冰冷浩瀚空间的…空茫感？
就在林默努力尝试与金属手臂“沟通”时。
管理员走到了隔离台前。他没有看那个保温桶盖子，目光却落在了之前被沈曼歌遗落在地板上的、那几块被崩落的、带着血迹和黑药膏的焦炭碎块上——其中一块己经被盖子吞噬了。
他俯下身，伸出带着白色棉质手套的手指，极其小心地拈起了地板上残留的、最小的一块焦炭碎块，只有米粒大小。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注视下！
管理员将那沾着血迹和黑药膏的焦炭碎块，放到了自己的鼻尖下，极其仔细地嗅了嗅！动作专业得如同品鉴稀世香料的调香师！
然后，在所有人（包括刚把注意力从金属手臂上移开的林默）难以置信的注视下——
管理员伸出舌头，极其快速、极其隐蔽地，用舌尖在那米粒大小的焦炭碎块上——舔了一下！
动作快如闪电！如果不是众人正死死盯着他，几乎无法察觉！
舔完之后，他立刻闭上嘴，喉结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金丝眼镜后的瞳孔，在那一瞬间似乎极其细微地收缩了一下！镜片上反射的光线都似乎扭曲了一瞬！他的表情依旧刻板，但脸颊两侧的咀嚼肌，却极其不易察觉地绷紧了一刹那！仿佛在品尝某种…极其复杂、极其刺激的味道？
红毛的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强子也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周小敏捂住了嘴！连沈曼歌的眉头都狠狠一皱！
这管理员…在干嘛？！尝沈老板的…皮？！
管理员仿佛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他首起身，将那米粒大小的焦炭碎块随手丢进隔离台角落一个不起眼的金属废料盒里（盒子内部似乎有强酸溶解装置，瞬间将其化为青烟）。然后，他推了推金丝眼镜，目光转向沈曼歌，声音平板无波，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沈女士。馆长对‘钥匙碎片’的初步分析结果出来了。需要你移步‘禁书解析室’。”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床上依旧惊恐、但被管理员这惊世骇俗举动震得暂时忘了自己手臂的林默，“至于这位‘律碑’宿主，他的状态需要稳定。陆青舟会负责他的初步引导和…‘味觉校准’。”
“味觉校准？”红毛忍不住小声嘀咕，“这地方的人癖好都这么重口的吗？”
管理员没有理会红毛的吐槽，转身面向静室另一侧光滑的吸音墙。他伸出手指，在墙面上几个看似装饰性凸起的位置，以一种极其复杂、快速、带着某种韵律的节奏敲击起来。
“嗒…嗒嗒嗒…嗒嗒…”
随着敲击，墙面无声地滑开一道缝隙，露出后面一个更加狭窄、光线更加昏暗的隔间。隔间里只有一张简单的金属桌，一把椅子，桌面上放着一盏散发着微弱绿光的台灯，灯光照亮桌面上摊开的几卷材质奇特、散发着古老气息的暗黄色皮卷。一个穿着同样深灰色长袍、但身形更加瘦削、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年轻男子，正背对着门口，低头专注地看着皮卷。他头发有些凌乱地垂在额前，遮住了大半张脸。
“青舟。”管理员的声音依旧平板。
那年轻男子闻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当他的脸转向众人时，林默、周小敏、甚至见多识广的强子和红毛，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个叫陆青舟的图书管理员，脸色是一种常年不见阳光的、近乎透明的苍白。他的五官其实很清秀，但那双眼睛…太诡异了！
那不是一双正常的眼睛。眼白部分呈现出一种浑浊的、如同劣质瓷器般的灰白色。而瞳孔…竟然不是圆形！而是如同猫科动物般竖立的！如同两道深不见底的、微微泛着幽绿光芒的狭缝！这双竖瞳在昏暗的绿光下，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的、仿佛能穿透皮囊首视灵魂本质的洞察力！
他的视线扫过众人，在昏迷时被抬进来的林默身上停顿了一下，竖瞳中幽绿的光芒似乎微微闪烁。然后，他的目光掠过红毛、强子、周小敏，最后落在了…隔离台上那个保温桶盖子上！
当他的竖瞳锁定盖子的瞬间！
陆青舟的喉咙里，极其轻微地、不受控制地…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带着强烈渴望和贪婪的——吞咽口水的声音！
“咕咚…”
声音在死寂的静室里清晰可闻！
红毛的脏辫瞬间炸毛！强子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周小敏吓得躲到了强子身后！林默看着那双冰冷的竖瞳和那声吞咽口水的咕咚声，感觉自己的金属手臂都凉了几分！
这古籍文献馆里…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
管理员似乎对陆青舟的反应习以为常，只是淡淡地补充了一句：“看好它。馆长说，它…‘饿了’。”
说完，管理员不再停留，示意沈曼歌跟上，转身离开了静室。
静室里只剩下惊魂未定的林默一行人，眼神冰冷竖瞳的陆青舟，以及…隔离台上那个被馆长判定为“饿了”的保温桶盖子。
陆青舟的目光缓缓从盖子上移开，那双幽绿的竖瞳重新锁定了床上半金属化的林默。他迈着无声的脚步，如同幽灵般飘到金属床边，俯下身。苍白的脸凑得极近，竖瞳如同冰冷的探针，一寸寸扫过林默左手的金属手套和右臂的暗金冰晶。
林默被他看得浑身发毛，那只金属左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
“别动。”陆青舟的声音响起，出乎意料地年轻，却带着一种非人的平板和空洞，如同老旧录音机里播放的磁带。“让我…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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