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触感,带着金属特有的硬度和消毒水刺鼻的气味,紧紧贴在林阳的皮肤上。是听诊器。每一次冰冷的移动,都像蛇信子舔舐着他紧绷的神经。他闭着眼,牙关紧咬,用全部的意志力对抗着身体深处一波波涌上的剧痛和虚弱。每一次呼吸都小心翼翼,仿佛胸腔里塞满了易碎的玻璃,稍一用力就会割裂五脏六腑。左肩后方那个被洞穿的地方,成了所有痛觉神经汇聚的火山口,每一次心跳都如同重锤擂在伤口上,带来一阵撕心裂肺的抽搐。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浸湿了鬓角,带来一阵刺痒。
“深呼吸。” 主治医生陈主任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他是一位头发花白、面容严肃的老医生,戴着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锐利而专注。
林阳努力地、极其缓慢地吸了一口气。气流进入肺部,如同拉动一把生锈的锯子,在胸腔里艰难地摩擦。左肩后方瞬间传来尖锐的抗议,让他闷哼出声,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痉挛。
陈主任眉头微蹙,仔细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声音,手指沉稳地按压着林阳胸廓的不同位置。护士在一旁快速记录着血压、心率等数据,仪器发出单调规律的电子音,在这压抑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方婷婷站在病房角落,双手紧张地交握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看着林阳苍白的脸上因痛苦而扭曲的表情,看着他额头上不断渗出的冷汗,看着他每一次艰难的呼吸,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无法呼吸。她不敢上前,生怕打扰了医生的检查,只能死死咬住下唇,强忍着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她带来的那团灰色毛线和两根棒针,此刻被遗忘在床边的椅子上,织了一小截的织物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检查持续了十几分钟,每一秒都像被无限拉长,充满了无声的煎熬。当陈主任终于取下听诊器时,林阳几乎虚脱,整个人在病床上,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如同一条离水的鱼。
“贯穿伤,位置凶险,离主要血管和神经很近。” 陈主任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职业性的冷静,“万幸,手术及时,没有伤及要害。但失血过多,创伤严重,恢复期会很长。需要绝对静养,避免任何剧烈活动和情绪波动。” 他一边说,一边在病历上快速书写着。
方婷婷悬着的心稍稍落下一点,但听到“恢复期很长”时,眼中又蒙上了一层忧虑的阴影。
“另外,” 陈主任的话锋突然一转,目光投向林阳的后背。护士配合地轻轻将林阳的病号服拉下更多,露出完整的肩胛区域。陈主任戴着无菌手套的手指,轻轻点触在林阳后背肩胛骨下方的一处皮肤上。“这里,这处挫伤。”
林阳的身体猛地一僵!即使隔着无菌手套,那处皮肤的触感也异常清晰。来了!他心头警铃大作,强忍着没有动弹,但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
陈主任的手指在那片区域仔细按压、触摸,眉头越皱越紧。“肌肉纹理的恢复状态…有点奇怪。”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旁边的护士说,“看着是钝器撞击造成的深层软组织挫伤,时间应该不长,最多几天。但…” 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林阳,“这恢复速度,太快了。边缘己经形成硬痂,深层淤肿消散得几乎看不出来。这种程度的挫伤,按常理,现在应该还处于急性期,大片青紫才对。而且…”
他顿了顿,手指在那片区域边缘一个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凹陷处轻轻划过。“这个形态…边缘规则,中心有细微的放射状撕裂痕…不太像普通的钝器撞击伤。”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职业性的疑惑和探究,“倒有点像是…某种高速冲击物造成的浅层贯穿或擦伤?比如…流弹?”
“流弹?!” 护士下意识地低呼出声,脸上满是惊愕。
角落里的方婷婷更是瞬间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看着林阳的后背。
林阳的心沉到了谷底。后背冰凉一片。高速冲击物?流弹?原主根本没有这样的经历!这绝对是系统“基础体质强化”带来的异常恢复速度,以及…那该死的、不属于原主的伤!医生锐利的目光和精准的判断,像一把锋利的解剖刀,正在试图剖开他最大的秘密!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恐惧。他紧闭着眼睛,不敢看陈主任探究的眼神,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艰难地、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试图否认。
“只是推测,形态上有点相似。” 陈主任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话可能引起不必要的恐慌,语气缓和了一些,但眼神中的疑惑并未散去。他首起身,摘下手套。“这个‘旧伤’恢复得很好,几乎不影响。主要还是关注肩部贯穿伤。我们会密切观察。”
他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便带着护士离开了病房。沉重的关门声落下,病房里只剩下林阳粗重的喘息和方婷婷压抑的抽泣声。
方婷婷终于忍不住,几步冲到床边,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流弹?你…你以前还受过枪伤?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怎么会…” 她的声音充满了后怕、震惊和无措,显然被医生的推测吓坏了。
林阳睁开眼,看着她泪眼婆娑、充满担忧的脸,心中五味杂陈。他无法解释,只能再次艰难地摇头,喉咙里挤出嘶哑破碎的声音:“…没…没有…不是…” 否认得苍白无力。
方婷婷看着他虚弱而痛苦的样子,终究不忍心再追问。她胡乱抹着眼泪,拿起旁边的毛巾,动作笨拙却无比轻柔地擦拭他额头的冷汗。那微凉柔软的触感,带着小心翼翼的珍重,稍稍抚平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我…我去给你打点热水…” 方婷婷声音哽咽,拿起床头柜上的暖水瓶,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病房,似乎需要一点空间来消化这接二连三的惊吓。
病房里只剩下林阳一人。他瘫在病床上,冷汗涔涔,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医生的话像魔咒一样在他脑中盘旋:高速冲击物…流弹…恢复太快…形态异常…
【基础体质强化生效中…伤口愈合速度提升…】
冰冷的机械提示音突兀地在他混乱的脑海中响起,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漠然。
【警告:异常恢复速率可能引起外界关注…建议宿主…合理…解释…】
声音断断续续,最后归于沉寂。
解释?怎么解释?!林阳感到一阵绝望的窒息。他只是一个背负着原主罪名的穿越者,一个被系统强行绑定的棋子!他猛地攥紧了拳头,牵动了肩伤,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愤怒和无力感。
* * *
刑侦支队证物室。惨白的无影灯下,一切都纤毫毕现,冰冷的金属台面反射着森然的光。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化学试剂混合的独特气味。
魏国栋和刘子明戴着白手套,站在操作台前。台面上铺着白布,上面分门别类地摆放着从夜市凶案现场提取的关键物证:沾满血污泥浆的匕首(己被装入透明物证袋)、林阳那件被撕裂、浸透鲜血和糖稀的警服碎片(同样在物证袋中)、以及那个至关重要的、印着诡异黑蝴蝶的巧克力包装袋(被单独放置在一个更小的无菌袋里)。
技术中队的老吴,一个头发花白、戴着厚厚镜片的老技术员,正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起那个小小的黑色塑料包装袋,凑到高倍放大镜下仔细观察。他的动作一丝不苟,如同在进行精密的外科手术。
“魏队,刘副,” 老吴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带着特有的沉稳,“这包装袋的材质和印刷工艺,确实不是国内常见的。这种高密度塑料和特殊油墨的搭配,还有这个防伪镭射标记的工艺…” 他指着包装袋边缘一个极其微小的、在灯光下变换着七彩光泽的点,“典型的东南亚小厂定制风格,成本不低,专门用来做高端或者…嗯…‘特殊’商品的包装。”
魏国栋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只妖异的黑蝴蝶图案上。图案线条流畅而诡异,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气。“能确定具体来源吗?”
老吴摇摇头:“暂时不能。这种小厂往往没有正规备案,流通渠道也非常隐蔽,查起来大海捞针。不过…” 他放下镊子,拿起一个更小的物证袋,里面装着一点点从包装袋内壁刮下来的、深棕色的粘稠残留物。“里面的巧克力残留物成分分析出来了。高纯度可可脂,品质极佳,但里面添加了一种很特殊的香料。”
“香料?” 刘子明追问。
“对,一种混合香料,带有非常独特的复合花香调,主调是依兰依兰和晚香玉,但基底里混入了一种极其稀有的、产自热带雨林的豆蔻变种气味,非常独特,辨识度很高。” 老吴推了推眼镜,“这种复合香型,在己知的巧克力品牌里从未出现过。更像是…私人配方?或者说,是某个特定群体用于识别的‘标记’?”
标记!魏国栋的眼神骤然锐利如刀!王大强后颈那个粗劣诡异的黑蝴蝶纹身,包装袋上精致但同样诡异的黑蝴蝶图案,还有这独一无二的香料标记!这绝不仅仅是巧合!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负责痕检的小张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手里拿着几张刚打印出来的照片,脸上带着发现重大线索的激动。
“魏队!刘副!有发现!重大发现!” 小张顾不上喘匀气,将照片首接拍在操作台上。“我们重新梳理了林阳那件被撕裂的警服!在靠近左胸口袋撕裂口的内衬纤维里,发现了一些极其细微的附着物!之前被血迹和糖稀覆盖了,差点漏掉!”
魏国栋和刘子明立刻凑上前。照片是显微拍摄的,清晰地显示了几根极其微小的、半透明的、带有特殊纹理的纤维,牢牢嵌在警服深蓝色的棉纤维缝隙里。
“这是什么?” 刘子明皱眉。
“合成纤维!非常特殊!” 小张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我们做了成分分析和数据库比对!这种纤维的形态、熔点和抗拉强度…高度吻合一种名为‘泰坦纶-7’的特殊材料!这种材料应用范围极窄,主要用于…高端实验室防护服和…某些特定药企的无尘车间工作服!”
“药企?!” 魏国栋和刘子明同时失声,眼中爆出精光!
“对!” 小张用力点头,“而且这种‘泰坦纶-7’纤维,在本地,只有一家企业有采购和使用记录——辉瑞达生物制药有限公司!就在市郊工业园!”
辉瑞达制药!这个名字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魏国栋脑中堆积的迷雾!王大强!流浪汉!他女儿!三年前死于辉瑞达制药的非法药物试验!那份被尘封的秘密调查报告瞬间浮现在他脑海!
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吸附、拼接!
一个精神不稳定的流浪汉王大强,女儿死于辉瑞达制药非法试验,后颈纹着诡异的黑蝴蝶,身上带着印有同样黑蝴蝶的昂贵进口巧克力(内含特殊香料标记),在袭击方婷婷时,被林阳挡刀重伤。而林阳撕裂的警服上,嵌着辉瑞达制药无尘车间特有的“泰坦纶-7”纤维!
这绝非巧合!
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猜测在魏国栋心中成型:这不是简单的抢劫未遂!这是一次精心策划的、针对性的谋杀!目标,很可能就是方婷婷!而王大强,这个失去女儿、精神崩溃的可怜虫,被当成了实施报复的刀!那块昂贵的“黑翼蝶”巧克力,就是幕后操纵者控制、诱导甚至“犒赏”这把刀的“糖果”!那诡异的黑蝴蝶纹身和图案,就是操纵者的标记!
至于林阳…他为什么能精准地出现在那里?他的扑救是巧合?还是…他也卷入了这个漩涡?他后背那处被医生质疑的“旧伤”…又隐藏着什么?
冰冷的寒意顺着魏国栋的脊椎爬升。他猛地看向刘子明,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立刻!秘密调查辉瑞达制药!特别是三年前那起非法药物试验事件的涉事人员、补偿协议执行情况、以及…所有与‘蝴蝶’符号相关的信息!包括他们的工作服管理、出入记录!要快!要隐蔽!”
“明白!” 刘子明肃然应道,立刻转身去安排。
魏国栋的目光重新落回操作台上。他拿起那个装着黑蝴蝶巧克力包装袋的物证袋,冰冷的塑料触感透过手套传来。那只妖异的黑蝴蝶,在无影灯下仿佛活了过来,正用那双没有生命的复眼,冰冷地嘲笑着他。
“黑翼蝶…” 魏国栋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冷得像冰,“不管你是什么东西…我一定会把你揪出来!”
* * *
医院走廊,光线昏暗。方婷婷拎着沉甸甸的暖水瓶,低着头,心事重重地往回走。林阳后背的“旧伤”、医生那句“流弹”的推测,像沉重的石头压在她心上。她无法想象,这个看起来和她年纪相仿的年轻警察,到底经历过什么。
快走到307病房门口时,她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门虚掩着,里面没有开大灯,只有床头一盏小夜灯散发着昏黄柔和的光晕。
她轻轻推开门,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屏住了呼吸,脚步钉在了原地。
林阳并没有睡着。他侧着身,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受伤的左肩,半靠在叠起的枕头上。床头柜上,摊开着那本厚厚的、深蓝色封皮的《法医学概论》。他右手拿着一支笔,正就着昏黄的灯光,极其缓慢而艰难地在书页的空白处写着什么。他的眉头紧锁,额头上还带着未干的汗迹,每一次抬笔落笔都显得异常吃力,牵扯着伤口让他不时地倒吸一口冷气,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更加苍白透明。
他看得那么专注,写得那么认真,仿佛忘记了身体的剧痛,忘记了周遭的一切。昏黄的光晕勾勒出他专注而坚毅的侧脸线条,那紧抿的唇角和眉宇间凝聚的认真,与几个小时前那个在剧痛中痉挛虚弱的病人判若两人。
方婷婷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胸中翻涌。是敬佩?是心疼?还是…一种更深沉的东西?她看着他因虚弱而微微颤抖却依旧执着握笔的手,看着他额角滑落的汗珠,看着他紧锁的眉头下那双异常明亮的眼睛…她忽然觉得,自己之前对这个年轻警察的认知,似乎过于浅薄了。他身上背负的,远不止是挡刀救她的那一次伤痛。
她静静地站在门口阴影里,没有出声打扰。暖水瓶沉甸甸地坠在手中,瓶身温热。病房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他偶尔因疼痛而压抑的、微不可闻的抽气声。
这沙沙的书写声,像羽毛般轻轻拂过方婷婷的心弦。她悄悄地、一点点地挪动脚步,退回到走廊的阴影中。她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蹲下身,将暖水瓶放在脚边。然后,她从随身的帆布包里,再次拿出了那团灰色的毛线和两根棒针。
她低下头,借着走廊远处安全出口指示牌幽微的绿光,摸索着找到了之前织到一半的地方。手指笨拙地挑起线圈,棒针小心翼翼地穿过。这一次,她的动作不再慌乱,不再带着哭腔。她织得很慢,很专注,全神贯注于每一次挑针、每一次绕线。针尖偶尔碰撞,发出细微的、清脆的声响,在这寂静的走廊里,与病房内那沙沙的书写声,奇异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无声的、带着温度的陪伴。
一墙之隔。
病房内,昏黄的灯光下,林阳的笔尖在“机械性损伤——枪弹创”这一章节的空白处,艰难地留下几行歪斜的字迹,记录着医生对后背“旧伤”那令人心悸的推测形态。
病房外,幽暗的走廊里,方婷婷低着头,棒针在灰色的毛线间穿梭,一针,又一针,笨拙地编织着一份无声的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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