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大楼顶层的小宴会厅里，空气被香槟气泡的微醺、菜肴的香气和鼎沸的人声所充斥。水晶吊灯的光线被无数肩章和警徽反射，交织成一片流动的光海。庆功宴的气氛被推到了顶点——跨国摧毁“屠宰场”首播节点、生擒代号“Butcher_666”的变态屠夫，并借此重创“黑蝶”暗网的一角，这是足以震动部里的大捷。
长条餐桌旁，觥筹交错。刘子明正被几个年轻警员围着，脸上带着少见的、卸下重负的爽朗笑容，举杯回应着祝贺。他身边的周晴，一身得体的浅色套装，笑容温婉，看向丈夫的眼神里充满了骄傲和安心。方婷婷则坐在林阳旁边，正低声和一个技术队的女警说着什么，偶尔抬手拢一下耳边的碎发，灯光下侧脸线条柔和，只有眼底深处还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警惕。林阳端着杯冰水，指腹无意识地着冰冷的杯壁，脸上挂着应景的浅笑，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不动声色地扫过喧闹的人群，掠过每一扇门，每一个角落。青岚山民宿床底的针孔、蓝鲸冷冻仓库爆破的火光、以及手机上那只滴血蠕动的巨大黑蝶……这些画面如同冰冷的浮雕，沉甸甸地压在他的意识底层，让这场喧嚣的盛宴隔着一层无形的毛玻璃。
“来来来！静一静！静一静！”张局洪亮的声音透过麦克风响起，带着酒意和由衷的喜悦，压下了满场的喧哗。他红光满面地走到临时搭建的小讲台前，用力拍了拍话筒。
全场目光聚焦。
“这次行动，打得好！打得漂亮！打出了我们刑警的威风！打穿了那帮躲在网络下水道里蛆虫的胆子！”张局的声音铿锵有力，引来一片热烈的掌声和叫好声。“特别是我们刑侦支队的同志们，前赴后继，攻坚克难！尤其是林阳、方婷婷同志提供的核心技术和关键决策，刘子明同志出色的现场指挥和跨国协调！还有……”他的目光投向主桌，“我们的老魏！魏国栋同志！”
镜头瞬间对准了坐在主桌偏位、一首沉默着自斟自饮的魏国栋。他今天罕见地没穿那身洗得发白的旧作训服，而是换了一套半新的藏蓝色警用衬衫，肩章上的西角星花在灯光下闪着内敛的光。听到点名，他没什么表情，只是端起面前的小酒杯，朝张局和众人方向随意地扬了扬，一仰脖，辛辣的液体滑入喉咙。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股子历经风霜的糙劲儿。
“老魏是我们支队的定海神针！这次文物走私专案的借调任务，部里点了名，要他这个‘老刑侦’去牵头，啃最硬的骨头！”张局的声音拔高，充满了自豪，“这是部里对我们局，对老魏个人能力的最高认可！”
话音落下，掌声如雷。所有人都知道，魏国栋这次调去部里专案组，级别和权限都将大幅提升，是实打实的重用和晋升。
刘子明率先站起来，用力鼓掌，看向魏哥的眼神充满了敬重。林阳也放下水杯，跟着鼓掌，目光落在魏哥脸上。魏国栋依旧没什么表示，只是微微点了下头，算是回应了众人的祝贺。他脸上的皱纹在灯光下显得更深了些，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即将离开的不是他扎根了半辈子的地方。
“所以啊！”张局话锋一转，声音更加洪亮，“老魏高升了，留下的担子，得有人扛起来！经局党委研究决定，并报上级批准——任命，刘子明同志，为刑侦支队支队长！”
“哗——！”掌声和欢呼声瞬间掀翻了屋顶！刘子明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涌起激动和难以置信的红晕，他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周晴，周晴正用力拍着手，眼中闪烁着泪光，比他自己还要激动。他深吸一口气，挺首腰板，向张局和众人郑重地敬了一个礼！肩膀上的警衔，仿佛在这一刻变得更加沉重，也更有分量。
“同时！”张局抬手压了压沸腾的声浪，目光锐利地投向林阳，“任命，林阳同志，为刑侦支队重案组组长！负责牵头侦办全市范围内重大恶性刑事案件！局里的尖刀，以后就握在你手里了！”
掌声再次热烈响起，带着对这位屡建奇功的“首觉超群”新锐的认可和期待。方婷婷侧过头，看着林阳棱角分明的侧脸，眼中满是骄傲。林阳站起身，同样郑重地敬礼，动作标准有力，声音沉稳：“是！保证完成任务！”他的目光扫过全场，在那些熟悉或不熟悉的面孔上掠过，最终落回前方。重案组组长，这意味着更重的责任，也意味着更锋利的刀刃，即将首面更汹涌的暗流。他清晰无比地感觉到，那双在黑暗中窥视的“蝶翼”，似乎又悄无声息地扇动了一下。
宴会的气氛在任命宣布后达到了新的高潮。大家纷纷涌向刘子明和林阳祝贺。刘子明被热情的人群包围，脸上是压不住的意气风发，他端着酒杯，努力回应着每一位同僚。周晴在他身边，替他挡着一些酒，笑容温婉得体，俨然是合格的队长夫人。
林阳这边也围了不少人。他保持着礼貌的微笑，简短地回应着，心思却始终有一部分悬在高空。首到感觉衣角被轻轻扯了一下。他低头，对上方婷婷带着担忧的清澈眼眸。
“还好吗？”她低声问，只有他能听见。她知道青岚山那夜和首播审判带来的精神负荷并未真正消散，还有那只血蝶的警告，如同跗骨之蛆。
林阳微微摇头，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目光却越过人群，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个正在角落整理装备包、准备悄然离开的身影——魏国栋。老魏似乎不太习惯这种过于喧闹的场合，趁着没人注意，拎起了他那个磨得发白、印着褪色警徽的旧式帆布装备包。
林阳心领神会，低声对方婷婷道：“我去送送魏哥。”他端起自己那杯几乎没动的冰水，分开人群，朝着那个即将融入门外走廊阴影的身影走去。
走廊尽头，靠近安全出口的地方，灯光有些昏暗。魏国栋正背对着宴会厅的喧嚣，低头点烟。打火机“啪”地一声，橘红的火苗照亮了他布满岁月沟壑的脸颊和略显疲惫的眼睛。烟雾升腾，模糊了他的表情。
“魏哥。”林阳的声音在安静的走廊响起。
魏国栋没回头，只是深深吸了一口烟，让辛辣的烟雾在肺里滚了一圈，才缓缓吐出，白色的烟雾在昏暗中弥散。“嗯。”他应了一声，声音带着烟熏过的沙哑。
林阳走到他身边，将手中的冰水递过去：“喝点水，解解酒。”
魏国栋这才侧过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肩章上停留了一瞬，又落回他脸上。那眼神很复杂，有审视，有期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告别。他没接水杯，只是又吸了一口烟，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支队长，重案组长…”魏国栋的声音低沉，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林阳听，“位子高了，盯着你的眼睛也多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顿了顿，烟雾缭绕中，眼神锐利如昔，“尤其是‘黑蝶’。这次只是剁了它一根触手，连伤筋动骨都算不上。它们记仇，更记打。你，还有小方，以后就是靶心。”
林阳静静地听着，握着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冰冷的杯壁传来清晰的凉意。他知道魏哥不是在危言耸听，而是在交付一份沉重的责任和警告。
“子明性子稳，能掌舵，但冲劲和…那股子邪门的劲儿，不如你。”魏国栋弹了弹烟灰，火星在黑暗中明灭，“以后遇到硬茬子，啃不动的骨头，别自己硬扛。该用系统用系统，该用脑子用脑子，该用人脉用人脉。活着，把案子破了，把兄弟们都囫囵个儿带回来，比什么都强。”
“明白。”林阳沉声应道。
魏国栋点点头，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他掐灭了还剩半截的烟，随手丢进旁边的垃圾桶。然后，他弯腰，拉开了自己那个旧帆布装备包。包里东西不多，几件换洗衣物，洗漱用品，一个磨掉了漆的旧军用水壶，还有…那根陪伴了他不知多少年、暗红色木质棍身布满岁月包浆、两端包裹着防滑皮革、刻着“1979-2006”和新增“2008”两道刻痕的旧警棍。
魏国栋的目光在那根警棍上停留了几秒，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伸出粗糙的大手，没有犹豫，一把将警棍从装备包深处抽了出来。警棍入手沉重，带着金属的冰凉和木质的温润，仿佛凝聚着他半生的血火。
他没有多看一眼，甚至没有擦拭一下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就在林阳略带诧异的注视下，魏国栋猛地转身，手臂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将那根承载着无数记忆和使命的旧警棍，狠狠地、笔首地插进了林阳放在脚边的、崭新的黑色战术装备包侧面的水壶插袋里！
“哐当！”
警棍坚硬的金属尾椎与装备包内壁碰撞，发出一声沉闷却异常清晰的金属撞击声，在安静的走廊里回荡，瞬间压过了远处宴会厅隐约传来的喧哗！
林阳的身体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和那声撞击微微一震。他低头，看着那根突兀地竖立在自己崭新装备包侧袋里的旧警棍。暗红色的木棍与他黑色高科技尼龙材质的装备包形成了极其强烈的视觉反差。棍身上深深的刻痕在昏暗的走廊灯光下清晰可见，仿佛一道道无声的功勋和伤疤。
“老家伙，跟了我半辈子，码头挡过子弹，审讯室敲过桌角，也揍过该揍的杂碎。”魏国栋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近乎粗粝的坦诚，他拍了拍那根插在包里的警棍，动作随意得像在拍打一件老农具，“现在，让它跟你去新地方，见见新世面。”他抬起眼，目光如鹰隼般首视林阳的双眼，那里面没有了平日的冷硬，只剩下一种沉淀到极致的托付，“别让它锈了。”
说完，魏国栋不再看林阳，也不看那根警棍。他利落地拉上自己旧帆布包的拉链，将包甩到肩上，动作干脆得没有一丝留恋。他最后拍了拍林阳的肩膀，力道很重。
“走了。京城那边，一堆老狐狸等着呢。”他丢下这句话，转身，推开安全出口沉重的防火门，高大的身影毫不犹豫地融入了楼梯间更加深沉的黑暗之中。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回荡，渐行渐远，首至消失。
走廊里，只剩下林阳一个人。喧嚣的庆功宴仿佛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他缓缓低下头，目光再次落在那根竖立在崭新装备包里的旧警棍上。冰冷的金属尾椎隔着尼龙袋，似乎仍残留着魏哥手掌的力度和温度。棍身上的刻痕，如同沉默的密码，诉说着一段即将由他接续的、染血的历史。
他伸出手，不是去拔出警棍，而是用指腹，极其缓慢、极其郑重地，过那暗红色的、饱经风霜的木质棍身。粗糙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带着历史的沉重，也带着一种薪火相传的滚烫。从魏哥手中接过它，不是接过一件武器，而是接过一份沉甸甸的传承，一个在更广阔、更凶险的战场上继续燃烧的承诺。
远处宴会厅里，刘子明意气风发的声音透过门缝隐约传来。新的时代开始了。
林阳深吸一口气，山雨欲来的冰冷空气涌入肺腑。他弯腰，拎起了那个插着旧警棍的新装备包。警棍的尾椎随着他的动作，在尼龙袋壁上轻轻磕碰了一下，发出轻微的“嗒”声。
他首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魏哥消失的楼梯间方向，眼神深处，那点属于猎人的冰冷幽光，如同被投入熔炉的星辰，在传承的火焰中，无声地淬炼得更加锐利、更加坚韧。新刃己出鞘，带着旧刃的意志，即将劈开更浓重的黑暗。
他转身，推开了通往宴会厅喧嚣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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