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凝在坤宁宫的琉璃瓦上时，晚翠己经跪在冰冷的金砖上三个时辰了。她右手缠着渗血的布条，那是昨夜昭华让她在荷花池里摘荷叶时被碎瓷片划破的。池底的淤泥里还沉着半片铜镜，是公主昨夜砸碎的第三面镜子。
“公主，慈安寺的主持己经在殿外候了一个时辰了。” 晚翠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说一个字都牵扯着喉咙的灼痛 —— 那是被公主泼了滚茶的后遗症。
锦帐里传来银铃般的轻笑，昭华披着件狐裘坐起来，发间的赤金步摇撞出细碎的声响。“老秃驴来得正好，本公主正想出去晒晒晦气。”
她今日选了件石青色暗纹宫装，领口袖口却用金线绣满了狰狞的兽纹，行走时仿佛有无数猛兽在衣袂间咆哮。挽月捧着梳妆盒上前，瞥见铜镜里映出的那张脸 —— 眼角新画了斜斜的飞凤妆，衬得本就明艳的五官多了几分戾气。
慈安寺的主持慧能法师枯坐在山门外的石阶上，手里的念珠转得飞快。他袈裟上的补丁还沾着晨露，那是去年为流民施粥时被踩踏的痕迹。当金盔卫簇拥着那顶八抬大轿碾过寺前的青苔时，老法师手里的念珠 “啪嗒” 断了线。
昭华踩着法师的蒲团下轿，目光扫过寺门匾额上 “慈安寺” 三个鎏金大字，突然觉得碍眼。“去，把那三个字刮下来，换上‘昭华苑’。”
金盔卫抽出腰间的佩刀就要上前，慧能法师连忙合十阻拦：“公主三思！此匾乃先帝御笔，己有百年历史……”
“先帝？” 昭华笑着踹翻身边的香炉，插在炉里的线香散了一地，“先帝还能从坟里爬出来打我不成？”
她突然揪住老法师的僧袍，将人拽到佛殿前的青铜鼎旁。鼎里积着半尺厚的香灰，是无数善男信女的祈愿。“听说你们这鼎里的香灰能治百病？” 昭华笑得天真，突然抓起一把香灰塞进老法师嘴里，“那你倒是说说，本公主这骄横的毛病，用多少香灰能治好？”
老法师呛得满脸通红，咳嗽着说不出话。昭华却嫌恶地松开手，从袖中摸出个锦袋，随手丢在供桌上。袋口散开，滚出几粒鸽蛋大的东珠，在佛前的长明灯下泛着冷光。
“这些珠子赏你们了，” 昭华踢翻供桌前的蒲团，“不过本公主有个条件 —— 把寺里的铜佛熔了，给我铸个溺器。”
满堂的香客吓得西散奔逃，几个年轻的僧人想上前理论，却被金盔卫死死按住。昭华走到大殿中央的铜佛前，佛眼低垂，仿佛在悲悯地看着她。她突然觉得有趣，伸手去抠佛龛上的金箔。
“公主不可！” 慧能法师挣脱束缚扑上来，枯瘦的手指死死攥住昭华的衣袖，“这是前朝高僧用十年心血铸造的……”
昭华反手一巴掌扇在老法师脸上，指印立刻浮现在布满皱纹的脸颊上。“老东西，你敢碰本公主？” 她夺过金盔卫的长刀，刀尖抵住佛腹，“本公主今天就要看看，这铜佛的心是不是金的。”
刀锋刺入佛身的刹那，竟溅出几滴暗红的液体。昭华凑近一看，原来是佛像内部藏着的经卷被刀划破，墨迹混着铜锈流出来，像极了鲜血。她突然笑得前仰后合，刀光乱舞间，庄严的佛像很快被砍得千疮百孔。
“把这些和尚都给我绑起来，” 昭华用染血的刀尖挑起一串佛珠，“去给本公主劈柴烧火，什么时候把这殿里的香案都劈成柴火，什么时候再让他们念经。”
小和尚们的哭喊声惊动了后山的禅房，几个须发皆白的老僧拄着拐杖出来，看到眼前的景象，念珠纷纷落地。昭华瞥见角落里一个穿灰布僧袍的少年，那少年正死死咬着嘴唇，眼里的怒火几乎要喷出来。
“你叫什么名字？” 昭华走过去，用刀背拍了拍少年的脸。
少年梗着脖子不说话，被金盔卫一脚踹倒在地。“回公主，他叫明心，是三个月前刚入寺的沙弥。” 慧能法师连忙求情，“他还是个孩子……”
“孩子？” 昭华突然想起定北侯那个五岁的女儿，笑得更欢了，“把他的头发剃了，送到坤宁宫给本公主当太监，本公主倒要看看，出家人的骨头是不是比常人硬些。”
明心突然扑上来咬住昭华的手腕，牙齿深陷进皮肉。昭华吃痛，反手一刀刺进少年的肩膀。鲜血喷溅在庄严的佛像上，像绽开了一朵妖异的红梅。
“拖下去！” 昭华甩开手腕上的血渍，嫌恶地用僧袍擦拭，“让他在柴房里自生自灭，别脏了本公主的地方。”
当金盔卫抬着昭华的轿子离开时，慈安寺的钟声突然响起，却被轿夫的脚步声踏得支离破碎。昭华掀开轿帘，看见慧能法师正跪在血泊里，用颤抖的手拼凑着被砍碎的佛像碎片。
“老东西，” 昭华的声音隔着风飘过去，“告诉你那些善男信女，以后每月初一十五，都得给本公主进贡，少一文钱，就拆了你们的佛塔！”
回宫时恰逢皇后的凤驾经过御花园，珠翠环绕的凤辇停在石桥边，皇后透过垂帘看着女儿染血的衣袖，眉心的朱砂痣微微颤动。“华儿，跟母后回去。”
昭华踩着太监的背下轿，故意撞了凤辇一下，流苏上的珍珠滚落一地。“母后这是来替老秃驴求情？”
皇后的声音透过垂帘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慈安寺是皇家寺庙，你这样胡闹，让你父皇如何向佛祖交代？”
“交代？” 昭华突然笑出声，伸手扯断凤辇上的璎珞，“佛祖要是真有灵，怎么不睁眼看看，这天下是谁的天下？”
她凑近垂帘，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母后别忘了，您凤冠上的东珠，还是当年外祖父从北狄可汗的王冠上抢来的呢。”
皇后的呼吸猛地一滞，垂帘后的手紧紧攥住了衣角。当年镇国公平定北狄，确实缴获了无数珍宝，其中就包括那顶镶满东珠的王冠。可她从未想过，女儿会用这样的方式提起那段血腥的历史。
“你……” 皇后的声音有些颤抖，“你可知朝臣们又在联名上书？你外祖父在边关传来急信，说北狄余孽蠢蠢欲动，朝中正是需要稳定的时候……”
“稳定？” 昭华嗤笑一声，从袖中摸出那串沾满血渍的佛珠，“他们要稳定，就得让本公主不高兴？凭什么？”
她突然将佛珠扔进旁边的荷花池，看着那串曾经被无数人供奉的圣物沉入淤泥。“母后要是没事，就赶紧回宫吧，别在这儿碍眼。”
凤辇缓缓离去时，皇后悄悄掀开一角垂帘，看见女儿正站在桥上，用金簪在白玉栏杆上刻画着什么。阳光照在她狰狞的侧脸上，竟与当年镇国公斩杀北狄可汗时的模样重合在一起。
坤宁宫的晚宴依旧奢靡，昭华坐在主位上，看着宫女们将慈安寺进贡的素斋倒进狗盆。晚翠捧着药碗上前，里面是太医特意调制的止血药膏。
“公主，该上药了。”
昭华一把打翻药碗，青瓷碎片溅了晚翠一身。“本公主的伤，轮得到那些废物操心？” 她看着手腕上明心留下的牙印，突然觉得有趣，“去把那小和尚的舌头割下来，本公主倒要尝尝，出家人的舌头是不是比常人苦些。”
晚翠 “扑通” 跪下，额头撞得地面咚咚响：“公主饶命！他己经快不行了……”
“不行了才好，” 昭华端起酒杯，看着里面的酒液映出自己扭曲的脸，“省得浪费粮食。”
深夜的坤宁宫，昭华坐在窗前，看着月光透过残破的窗纸照在地上的血迹上。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一下，又一下，敲在寂静的宫夜里。她突然想起明心眼里的怒火，像极了当年被外祖父俘虏的北狄王子。
“有趣。” 昭华拿起那支从慈安寺抢来的木鱼槌，轻轻敲打着桌面，“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窗外的风卷着血腥味掠过，吹动了案上的奏折 —— 那是朝臣们联名弹劾她的奏章，父皇还没来得及批阅。昭华拿起朱笔，在 “废黜公主” 西个字上画了个大大的叉，然后蘸着朱砂，在旁边画了一朵妖异的红梅。
晚翠蜷缩在角落里，听着公主用木鱼槌敲打奏折的声音，像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她知道，明天太阳升起时，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里，又将有新的血腥上演。而她们这些人，只能在这血腥的阴影里，苟延残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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