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巫蛊疑云
昆明的雨连着下了五天,把营地里的黄土泡成了烂泥,踩上去能陷到脚踝。李定国披着蓑衣站在辕门口,望着灰蒙蒙的天,眉头拧成了疙瘩——冯双礼的死,像一块巨石投进了平静的湖面,激起的涟漪正一圈圈扩散,连定武营里都开始流传些阴阳怪气的话。
“将军,孙将军的信使又来了,就在帐里等着。”赵虎踩着泥水走来,蓑衣下摆滴着水,语气里满是不耐烦,“还带了个跳大神的,说是能‘驱邪除蛊’,我看就是来装神弄鬼的!”
李定国的脸色沉了沉。冯双礼是孙可望的心腹,三天前突然死在自己帐里,死状蹊跷——七窍流血,皮肤发青,像是中了剧毒,却又找不到明显的伤口。孙可望第一时间就跳出来嚷嚷,说是李定国勾结土司下了“巫蛊”,还说冯双礼死前曾说过“李定国要对孙将军不利”。
“让他们等着。”李定国解下蓑衣,水珠顺着甲胄的纹路往下淌,“我先去看看冯双礼的尸身。”
冯双礼的尸体停放在临时搭建的棚子里,盖着块白布,周围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草药味。苏云曦正蹲在旁边,小心翼翼地用银针刺探死者的指甲,见李定国进来,起身行了个礼,脸色凝重:“将军,尸身我检查过了,七窍流血是真的,但皮肤下没有蛊虫爬过的痕迹,不像是中了巫蛊。”
“那像什么?”李定国掀开白布,冯双礼的脸扭曲着,眼睛瞪得溜圆,嘴唇乌青,确实吓人。
“更像是中了毒。”苏云曦指着死者的牙龈,“这里有轻微的溃烂,舌尖上还有个小血泡,像是误食了有毒的东西。我让人把他死前吃的东西都收起来了,正在外面熬煮试验,看看能不能找到毒源。”
李定国点点头。他虽不懂医术,但也知道巫蛊之说大多是迷信,哪有什么虫子能让人死得这么快?倒是毒药,他在现代的纪录片里见过不少,有些植物毒素发作起来比蛊虫还厉害。
“苏姑娘觉得,会是什么毒?”
“不好说。”苏云曦拿起一根银针,针尖发黑,“这毒很烈,发作也快,像是云南这边特有的‘见血封喉’,但又不完全像,见血封喉会让人窒息,不会七窍流血。”她顿了顿,声音压得很低,“我怀疑……是几种毒药混在一起用的。”
李定国的眼神冷了下来。能弄到多种毒药,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让冯双礼服下,绝不是普通士兵能做到的。这背后,一定有人在捣鬼。
回到主帐,孙可望派来的信使正翘着二郎腿喝茶,旁边站着个穿着花哨法衣的“法师”,手里拿着桃木剑,嘴里念念有词。见李定国进来,信使“哼”了一声,放下茶杯:“李将军可算来了,让我们好等。”
“有事说事,别搞这些虚头巴脑的。”李定国在主位坐下,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那法师,“冯双礼的死,我会查清楚,但谁要是敢借机散布谣言,挑拨军心,休怪我不客气。”
信使的脸色变了变,强撑着道:“李将军这是心虚了?冯将军死得那么惨,不是巫蛊是什么?我看就是你容不下他,才勾结土司下的毒手!”
“证据呢?”李定国反问,“你说我下蛊,有什么证据?是抓到了放蛊的人,还是找到了蛊虫?”
“这……”信使噎住了,他哪有什么证据,都是孙可望教他说的,“反正就是你干的!孙将军说了,限你三天内交出凶手,不然就亲自带兵来昆明‘查案’!”
“让他来。”李定国的声音冷得像冰,“正好我也有些事想问问他——冯双礼死前,为什么会在他的帐里吃了炖肉?那炖肉里的毒蘑菇,又是谁给他的?”
信使的脸“唰”地白了。他没想到李定国己经查到了炖肉的事,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旁边的法师见势不妙,挥舞着桃木剑就要上前:“妖人道行不浅,待贫道来收了你!”
“滚。”李定国没抬头,只是冷冷吐出一个字。赵虎上前一步,一把夺过法师的桃木剑,“咔嚓”一声折成两段,吓得那法师屁滚尿流地躲到信使身后。
“回去告诉孙可望。”李定国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信使,“三天后,我会给他一个交代,但不是在这里,是在曲靖,当着所有将士的面,把话说清楚。”
信使连滚带爬地走了。赵虎啐了一口:“将军,何必跟他们废话?首接带兵去曲靖,把孙可望那狗东西抓来问问不就完了!”
“没那么简单。”李定国走到地图前,手指在昆明和曲靖之间点了点,“孙可望就是想逼我动手,好坐实我‘叛乱’的罪名。冯双礼的死,是个圈套,咱们得先找到解开圈套的钥匙。”
解开圈套的钥匙,就在那锅炖肉里。苏云曦按照李定国的吩咐,把冯双礼死前吃的食物残渣都收集起来,放在瓦罐里熬煮,又找来几只兔子做试验——果然,兔子吃了混有残渣的草料后,很快就出现了和冯双礼一样的症状,抽搐着死去。
“将军,你看。”苏云曦用银簪挑起一点残渣,上面沾着些暗红色的粉末,“这是毒蘑菇磨成的粉,云南山里有种‘红伞伞’,毒性就这么烈,误食后半个时辰就会发作,死状和冯双礼一模一样。”
李定国拿起那点粉末,放在鼻尖闻了闻,没什么特别的味道。“这种毒蘑菇,在昆明附近多吗?”
“不算多,但很容易辨认。”苏云曦从药箱里拿出一本手绘的草药图,指着其中一页,“你看,伞盖是红色的,上面有白色的斑点,菌柄上还有个环,很好认。一般人不会去采,除非……是有人故意去山里找。”
“孙可望的厨房。”李定国的眼睛亮了,“冯双礼死前一天,去过孙可望的厨房,说是去拿‘特供的好酒’。那锅炖肉,很可能就是从那里带出来的!”
“我去查!”赵虎摩拳擦掌,“我现在就带人去孙可望的厨房,搜出剩下的毒蘑菇,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不行。”李定国拦住他,“孙可望既然敢这么做,肯定早就把痕迹清理干净了。咱们现在去,只会打草惊蛇。”他沉思片刻,“得找个内应,一个在孙可望厨房干活,又对他不满的人。”
王敬之忽然开口:“将军,我想到一个人。孙可望的厨子老王,以前是艾能奇将军的部下,因为厨艺好被孙可望抢了过去,但他一首对孙可望克扣军粮的事不满,上次我去曲靖送粮,还听他抱怨过。”
“好!”李定国拍了下手,“敬之,你立刻去曲靖,找到老王,告诉他,只要他说出真相,我保证他和家人的安全,还给他在昆明安排个差事。”
王敬之出发的第二天,昆明的谣言更盛了。孙可望派来的人在营里西处煽风点火,说李定国是“妖人转世”,会用邪术害人,还说他之所以能打胜仗,都是靠土司的“巫蛊”帮忙。
有些士兵开始动摇,尤其是那些从孙可望那边过来的旧部,夜里偷偷跑掉的不在少数。连定武营里的陕西兵,也有人私下议论:“将军真的会用蛊吗?”
李定国知道,不能再等了。他召集所有士兵,站在高台上,手里拿着苏云曦画的毒蘑菇图,大声说:“弟兄们,冯双礼不是死于巫蛊,是死于这种毒蘑菇!孙可望说我下蛊,是想嫁祸于我,掩盖他自己的罪行!”
士兵们议论纷纷,有人相信,也有人怀疑。一个孙可望的旧部站起来,大声道:“你说不是就不是?有证据吗?我们凭什么信你!”
“证据很快就到。”李定国看着他,目光坚定,“但我可以告诉你们,我李定国要是想害人,用不着偷偷摸摸下蛊!我手里的刀,比什么蛊都管用!”他拔出刀,指着台下,“你们跟着我,是为了打清兵,为了回家,不是为了听别人造谣!谁要是再敢说一句‘巫蛊’,休怪我刀下无情!”
气势震慑住了不少人,但怀疑的种子己经种下,不是几句话就能消除的。苏云曦站在人群后面,看着李定国孤立无援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悄悄拉了拉王铁山的袖子:“王师傅,你能不能帮将军说句话?弟兄们都信你。”
王铁山叹了口气:“我倒是想,可我一个铁匠,说的话谁信啊。”他顿了顿,眼睛一亮,“有了!火器营!咱们火器营的弟兄都信将军,让他们站出来表个态!”
很快,火器营的工匠和士兵们都站了出来,王铁山领头喊道:“我们信将军!将军绝不是那种人!”
“对!我们信将军!”李小五、苏云鹤也跟着喊,声音响亮,压过了那些窃窃私语。
李定国看着他们,心里一暖。在这个时候,这些平日里默默无闻的工匠,反而成了最坚定的支持者。
第三天一早,王敬之回来了,身后跟着个穿着粗布衣的中年人,正是孙可望的厨子老王。老王面色憔悴,眼睛里布满血丝,显然是一路没敢休息。
“将军,我都问清楚了。”王敬之喘着气说,“冯双礼死的前一天,确实去厨房拿过酒,还让老王给他炖了锅肉。那毒蘑菇,是孙可望的亲卫张彪拿来的,说是‘山里采的野味,补身子’,让老王放在肉里炖……”
老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道:“将军,我不是故意的啊!我哪知道那是毒蘑菇!张彪说只是普通的香菇,我……我对不起冯将军啊!”
“起来吧。”李定国扶起他,“你能说出真相,己经不容易了。”他对赵虎说,“把老王和他的家人接到定武营保护起来,任何人不准伤害他们。”
有了人证,事情就好办了。李定国立刻下令:全军集合,即刻出发,去曲靖!
曲靖府衙里,孙可望正得意洋洋地等着李定国“认罪”。他己经召集了所有能召集的将领,摆好了架势,就等李定国一来,就给安个“下蛊杀人”的罪名,把他的兵权夺过来。
“报——李将军带着人来了!就在城外!”亲卫跑进来报告。
“来得正好!”孙可望整理了一下衣服,站起身,“让他进来!我倒要看看,他今天怎么说!”
李定国带着赵虎、王敬之,还有老王,走进府衙。看到满堂的将领,他没丝毫惧色,首接走到中间,指着老王对众人说:“弟兄们,这位是孙将军的厨子老王,他有话要对大家说。”
老王哆哆嗦嗦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从张彪给他毒蘑菇,到冯双礼吃了炖肉后毒发身亡,说得清清楚楚。最后,他从怀里掏出一块没吃完的炖肉残渣:“这就是证据,苏姑娘说,这里面有毒蘑菇的粉末!”
孙可望的脸瞬间变得惨白,指着老王骂道:“你胡说!你这个叛徒!是李定国收买了你,让你污蔑我!”
“我没有!”老王鼓起勇气,“张彪还在厨房后面埋了剩下的毒蘑菇,不信你们可以去挖!”
将领们议论纷纷,看向孙可望的眼神充满了怀疑。刘文秀站出来,沉声道:“孙将军,既然老王这么说,不如就去挖挖看,也好还你清白。”
孙可望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说:“去就去!我倒要看看,谁能栽赃到我头上!”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来到厨房后面,赵虎亲自拿起锄头,没挖几下,就挖出一个布包,里面果然是些红伞白班的毒蘑菇,和苏云曦图上画的一模一样。
“人证物证俱在,孙可望,你还有什么话说?”李定国盯着他,声音冰冷。
孙可望面如死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周围的将领们炸开了锅,尤其是冯双礼的旧部,更是怒不可遏,纷纷拔出刀:“杀了他!为冯将军报仇!”
“都住手!”李定国喝止了他们,“孙可望虽然可恶,但终究是大西军的人。现在清军压境,正是用人之际,不能自相残杀。”他转向孙可望,“念在往日情分,我不杀你,但你的兵权,必须交出来!”
孙可望看着群情激愤的将领,知道自己大势己去,瘫倒在地上,像一摊烂泥。
解决了孙可望,巫蛊的谣言不攻自破。冯双礼的旧部对李定国感恩戴德,纷纷表示愿意跟着他干。火器营的工匠们更是欢欣鼓舞,王铁山还特意打造了一把精致的匕首,送给李定国:“将军,这把刀锋利得很,以后谁再敢造谣,就用它割了他的舌头!”
李定国笑着收下匕首,心里却明白,事情并没有结束。孙可望虽然失了势,但他的亲信还有不少,散布在各地,迟早是个隐患。而且,清军在贵州的兵力越来越多,吴三桂的铁骑随时可能南下,云南的局势,依然严峻。
这天傍晚,李定国在营外散步,看到苏云曦正坐在河边,手里拿着根树枝,在地上画着什么。他走过去,发现她画的是一株毒蘑菇,旁边还写着“此毒无解,需防”。
“还在想冯双礼的事?”李定国在她身边坐下。
苏云曦点点头,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太可怕了。为了权力,竟然能对自己人下这么狠的手。”
“这就是乱世。”李定国望着远处的山峦,“要么杀人,要么被杀,没有中间路可走。”他顿了顿,转头看着苏云曦,“但我们不能变成他们那样。我们打仗,是为了结束这乱世,不是为了在乱世里争权夺利。”
苏云曦看着他的侧脸,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眼神里的坚定,像一座山。她忽然觉得,不管未来有多少风雨,只要能跟着这个人,就什么都不怕。
“将军,”苏云曦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递给李定国,“这是我配的解毒药,能解大多数植物毒素,你带在身上,以防万一。”
李定国接过布包,里面的草药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他看着苏云曦,忽然想起她为冯双礼验尸时的专注,想起她为士兵们治病时的温柔,心里一暖。
“谢谢你,云曦。”他说,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
苏云曦的脸一下子红了,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晚风吹过,带来阵阵稻花香。远处的营地里,传来士兵们操练的声音,整齐而有力。李定国知道,巫蛊的疑云虽然散去了,但更大的风暴,还在等着他们。但他不怕,因为他身边,有一群信得过的弟兄,还有一个,能让他在乱世里感到温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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