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毅取药后的几天,军营表面风平浪静。林欣儿依旧每日前往伤兵营,在张医官和逐渐熟练起来的学徒协助下,用她那套“改良古法”救治伤患。她刻意放慢了节奏,不再轻易动用那瓶所剩无几的“烈性消毒水”(酒精)和混入抗生素的“秘制金创散”,转而将重心放在推广更严格的沸水消毒流程、更细致的清创手法,以及利用秦代能找到的、效果相对较好的药材(如蒲公英、地丁、黄连)熬煮替代性的“消炎汤剂”。效果虽远不如抗生素立竿见影,但胜在可持续、可推广,伤口的感染率和死亡率确实在缓慢下降。张医官对她己是由衷的敬佩,言听计从,伤兵营的氛围也因希望的持续注入而不再那么绝望阴郁。
林禹则像一头绷紧弦的猎豹,一面以铁血手段操练他麾下的五百士卒,用严苛的训练和同袍的情谊抚平黑风峡的创伤,一面不动声色地编织着他的情报网。他提拔了几个在黑风峡并肩作战、绝对忠诚的老兵作为什长、伍长,这些人成了他的耳目。营中关于林家的流言蜚语(尤其是针对林欣儿“神技”的猜测)刚一冒头,就会被他以雷霆手段掐灭。他深知,在军营这个巨大而复杂的熔炉里,信息就是力量,也是保护家人的盾牌。
林老医师也没闲着。他虽年迈,又经历了郿县惊吓和长途跋涉,但医者的本能让他在适应军营生活后,也主动去了伤兵营帮忙。他没有孙女那些惊世骇俗的手段,但几十年的行医经验和扎实的草药知识,在处理一些普通外伤、风寒腹泻、士兵水土不服等常见病症上,效率极高,手法老道沉稳,很得伤兵和底层军士的敬重。他常常在孙女处理完复杂伤口后,接手后续的换药和调理,一老一少配合默契。闲暇时,他会拉着张医官,探讨一些古方和药材炮制的心得,试图从“正统”角度去理解和解释孙女那些看似“霸道”却有效的法子,无形中也帮林欣儿化解了一些质疑。
林武则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他不再是郿县那个沉默寡言的农夫。军营的粗粝和接二连三的危机,像一把锤子,敲掉了他身上的某些怯懦和犹豫,显露出秦人骨子里的坚韧和实用主义。他主动向负责后勤的军需官请缨,凭借一手不错的木匠活和修理农具的经验,加入了器械维修的辅兵队伍。沉重的辎重车辕、损坏的弓弩、营帐的支架…在他粗糙而有力的大手下,总能被修复得结实耐用。他话依然不多,但干活极其卖力、一丝不苟,赢得了军需官和同僚的认可。每次下工回来,他都会带回一些军营里能找到的“好东西”:几块耐烧的硬木柴、一小块鞣制得不错的皮子、甚至偶尔能分到一点额外的粗盐。他会默默地把这些东西交给妻子王氏,眼神里带着一种笨拙的、为家人改善生活的满足感。
王氏是这个小家的定海神针。营帐被她收拾得干净整洁,有限的物资在她手中总能变幻出可口的热食。她用林武带回的皮子给林老医师缝了个护膝,用省下的粟米悄悄发了点面,蒸出几个松软些的馍馍给林欣儿补身体。她敏锐地察觉到丈夫的变化,心中既欣慰又酸楚。夜深人静时,她常会拿出从郿县带来的、包裹着家乡泥土的小布包,偷偷抹泪,但天亮后,她永远是那个笑容温和、手脚麻利,用烟火气守护着家人的母亲。
日子在紧张、忙碌和一丝丝向好的趋势中滑过。转眼,林欣儿来到这个世界的第十三个年头到了。
这一天清晨,林欣儿在熟悉的军营号角声中醒来,感觉有些不同。营帐里弥漫着一种刻意压抑的、不同寻常的甜香。她坐起身,看到母亲王氏正背对着她,在小小的炭炉前忙碌着,炭炉上架着一个小陶罐,里面似乎煮着什么,发出咕嘟咕嘟的轻响,那的甜香正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阿娘,煮什么呢?这么香?” 林欣儿好奇地问。
王氏转过身,脸上带着神秘而温柔的笑意,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我的欣儿醒了?今日可是你的好日子!快起来洗漱!”
林欣儿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今天是她十三岁生辰!在经历了郿县惊魂、千里跋涉、军营劳碌之后,她几乎完全忘记了。
她刚洗漱完,帐帘被掀开,林武高大的身影挤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个用新鲜树叶包裹的东西,脸上带着难得的、有些局促的笑容。林老医师跟在后面,手里拿着一个用布包好的小包裹,眼神慈祥。
“欣儿,生辰吉乐!” 三人几乎是同时开口,声音里都带着温暖的笑意。
王氏从陶罐里盛出一碗热气腾腾、颜色深红透亮的汤水,里面还漂浮着几颗圆润的红枣和一小块珍贵的饴糖(这绝对是林禹弄来的稀罕物)。“快,先喝碗红枣饴糖水,甜甜蜜蜜,长命百岁!”
林欣儿接过碗,那温热的甜意从手心一首暖到心底。她看着家人围拢在身边,眼眶瞬间了。“谢谢阿娘,谢谢阿翁,阿爹!”
林武把他带来的树叶包递给林欣儿,声音有些紧张:“欣儿,爹…爹没啥好东西…这个给你。” 林欣儿打开树叶,里面赫然是一把用硬木精心削制、打磨得光滑无比的小匕首!匕首只有巴掌长,刀身线条流畅,木柄上还刻了几道防滑的纹路,显然费了不少心思。“军营里…拿着防身…不扎眼…” 林武笨拙地解释着,眼神却亮亮的,带着父亲特有的、不善表达却厚重如山的爱意。
林欣儿惊喜地拿起小匕首,入手沉甸甸的,打磨得异常光滑,完全没有毛刺,可见父亲的用心。“谢谢阿爹!我很喜欢!真漂亮!” 她小心地贴身收好,这朴素的礼物,承载着父亲深沉的爱护和在这个危险世界里的生存智慧。
林老医师则递上他的布包,里面是一卷用丝绳仔细捆好的陈旧竹简。“欣儿,这是阿翁行医半生,结合祖上所传,记录的一些疑难杂症的脉案、用药心得,还有几味特殊的炮制之法。你天分高,心思灵,阿翁这点东西,或许…或许对你有些启发。” 老医师的声音带着传承的郑重。这卷竹简,是他毕生心血的一部分,此刻交给孙女,既是生日的祝福,也是对孙女医术道路的深深期许和认可。
林欣儿郑重地接过竹简,感受着竹片的冰凉和厚重,心中感动莫名:“谢谢阿翁!我一定好好研读!”
就在这时,帐帘再次被掀开,一身戎装、带着清晨寒气的林禹大步走了进来。他手里拎着一个用油纸包着的、散发着肉香的包裹,另一只手则拿着一个更小的、用红布系着的物件。
“哟,我们的小寿星醒了?” 林禹爽朗一笑,眉眼间的冷峻被暖意融化,显露出少年郎特有的朝气。他如今十七岁,身量又拔高了些,肩膀更加宽阔,长期的军旅生涯在他脸上刻下了风霜的痕迹,也磨砺出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与锐利。他将油纸包递给王氏:“阿娘,刚烤好的羊腿肉,最嫩的那块,快切给欣儿尝尝!” 然后,他走到林欣儿面前,晃了晃那个红布包着的物件,笑容里带着一丝神秘和宠溺:“看看哥给你弄了什么好东西?”
林欣儿好奇地解开红布,里面竟然是一个小巧玲珑、打磨得温润光洁的玉兔挂坠!玉质不算顶好,带着些天然的絮状纹理,但雕工古朴可爱,小兔子蹲伏的姿态栩栩如生,用一根红绳穿着。
“军营里没什么好东西,这是前些日子剿了一小股流寇,在一个头目身上搜到的。看着可爱,想着你属兔,正好生辰…” 林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十七岁的少年将军,在妹妹面前依旧像个想讨妹妹欢心的普通兄长,“喜欢吗?”
“喜欢!太喜欢了!谢谢哥!” 林欣儿爱不释手地将玉兔挂坠戴在脖子上,冰凉的玉石贴在皮肤上,却带来一股暖流。这份来自哥哥的、带着战场硝烟气息的礼物,弥足珍贵。
小小的营帐里,充满了欢声笑语。王氏将烤得外焦里嫩、香气西溢的羊腿肉切成薄片,配上她精心准备的粟米饼和咸菜。一家人围坐在矮几旁,分享着这顿在军营里堪称奢侈的生日宴。林欣儿吃着香喷喷的羊肉,喝着甜蜜的红枣糖水,听着祖父讲述竹简中某个有趣的病例,看着父亲满足地啃着骨头,感受着哥哥不时投来的温暖目光,母亲的絮叨更是世上最动听的背景音。
这一刻,战争的阴云、秦王的注视、暗处的窥探,似乎都被这小小的营帐隔绝在外。只有家人的温情,如同黑暗中的烛火,温暖而明亮地摇曳着。林欣儿偷偷从空间里拿出几颗去了包装的水果糖,分给大家。那陌生的、纯粹的甜味在舌尖化开,让林老医师啧啧称奇,林武憨厚地笑着,王氏则小心地把糖收起来说要留着慢慢吃。林禹含着糖,看着妹妹脸上久违的、毫无阴霾的笑容,心中充满了守护这份美好的决心。
然而,温馨的时光总是短暂。就在生日宴接近尾声时,帐外传来林禹亲兵低沉而急促的声音:“五百主!蒙都尉急召!伤兵营…出事了!”
帐内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林禹脸上的暖意瞬间褪去,眼神锐利如刀,猛地站起身。林欣儿的心也沉了下去。砥石之路,连片刻的喘息都显得奢侈。那悬在头顶的风暴,终究还是落下了第一道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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