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生与死的拉锯中艰难流逝。静泉别馆的外院,如同风暴中一个顽强的小小孤岛。死亡的阴影依旧徘徊,但希望的微光也在顽强地闪烁。林欣儿结合古方与现代理念的防疫措施开始显现成效。严格的隔离分区(轻症、重症、接触者)、持续的艾草醋熏、生石灰对污秽物的强力消杀、以及林欣儿不断调整优化的“藿香正气汤”和简易糖盐水补液,如同数道无形的堤坝,艰难地阻挡着瘟疫狂潮的侵蚀。
每日统计的病患名册上,“亡故”一栏的数字增长终于开始放缓,而“转轻”甚至“康复”的名字,如同珍贵的星辰,开始零星却坚定地出现在名册末端。那些最初抬着亲人绝望哭嚎的家眷,眼中重新燃起了名为“生”的光芒。当他们搀扶着虚弱却己能行走的亲人,在差役监督下,经过严格的熏艾净身,最终被允许离开隔离区,返回己被初步清理、洒满石灰的官仓区旧居时,那饱含热泪的、对着静泉别馆方向深深叩拜的场景,让所有参与其中的仆役都感到一种沉甸甸的、超越恐惧的慰藉。
孟申脸上的愁容终于舒展了些许,青石的目光中除了惯常的警惕,也多了几分对林欣儿的由衷敬佩。而林欣儿自己,虽然依旧清瘦疲惫,眼神却沉淀下一种经历过风暴洗礼后的坚韧与沉静。她空间里那点抗生素,最终用在了几个命悬一线的幼童身上,配合她拼尽全力的救治,奇迹般地抢回了几条小生命。这让她在巨大的疲惫中,感到了穿越以来最真切的救赎。
瘟疫的势头,在整个咸阳,也终于被艰难地遏制住了。官仓区依旧封锁,但新增病患急剧减少,焚烧尸骸的黑烟不再日夜不息。咸阳城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下来。
这一日清晨,久违的晴朗阳光穿透云层,洒在静泉别馆湿漉漉的庭院里,驱散了连日阴霾带来的沉重。林欣儿刚给最后一批留观的轻症病患分发完汤药,正准备回内室稍作休息,孟申几乎是踉跄着冲了进来,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激动和难以置信的惶恐:
“君上!君上!快!快更衣!王……王使到了!就在前厅!宣……宣诏!”
王使?宣诏?
林欣儿心头猛地一跳,瞬间从连日来的疲惫中惊醒。她迅速整理了一下沾着药渍的素色外袍,深吸一口气,在孟申和青石紧张而期待的目光中,快步走向前厅。
厅内,气氛肃穆。几名身着玄色宫服、气度森严的内侍垂手而立。为首一人手持一卷明黄色的帛书,面容沉静,目光如炬,正是秦王身边颇为得力的近侍宦者令——赵高(此时尚未显露出后世史书记载的权倾朝野)。
看到林欣儿进来,赵高微微颔首,脸上并无倨傲,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一丝极淡的、或许是因她疫中作为而生的敬意?
“安平君林氏,接王命——”
林欣儿依礼深深下拜。厅内所有仆役皆屏息跪伏。
赵高展开帛书,用清晰而洪亮的声音宣读:
“秦王政谕:”
“闻官仓疫起,民生疾苦,朕心恻然。安平君林氏,秉性仁厚,精研岐黄,临危不惧,拯民于水火。于静泉别馆设区施救,法度森严,活人甚众,阻疫有功,德泽乡梓,堪为宗室表率。”
“特赐:
一、金饼百镒,锦缎百匹,良药十匣,以彰其功。
二、擢其邑三百户,加食俸。
三、赐咸阳内城府邸一座,位于尚冠里东阙,即日可迁入,永为安平君府邸。
钦此!”
诏书宣读完毕,厅内一片寂静,唯有窗外鸟鸣啁啾。
金帛良药,邑户俸禄,这些赏赐固然丰厚,但真正让林欣儿心弦剧震的,是最后那一句——“赐咸阳内城府邸一座……永为安平君府邸”!
一座属于她自己的府邸!在咸阳内城,尚冠里!那是王公贵戚、重臣勋贵聚居之地!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林欣儿,这个来自楚地、无根无基的“安平君”,终于不再是寄居别馆的客人,而是真正在秦帝国的权力中心——咸阳,拥有了一方属于自己的、被秦王正式承认和赐予的立足之地!这是身份、地位最实质性的确认,是她在这场瘟疫风暴中用命搏来的“根基”!
巨大的冲击让她一时忘了反应。首到孟申带着狂喜的哭腔低声提醒:“君上!谢恩!谢恩啊!”
林欣儿这才回过神,压下翻涌的心绪,深深叩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清晰而庄重:“臣林欣儿,叩谢王上隆恩!王上万年!大秦万年!” 这谢恩,是发自内心的。无论秦王是出于何种考量——是真心嘉奖她的功绩,还是为了彰显王室仁德,抑或是安抚人心——这座府邸,对她而言,意义非凡。
赵高将诏书郑重地交给林欣儿,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恭喜安平君!君上仁心妙手,力挽狂澜,得此封赏,实至名归。王上对君上赞誉有加,望君上好生休养,保重贵体。” 他的目光扫过林欣儿依旧带着倦色的脸庞,意有所指。
“谢宦者令。” 林欣儿接过那沉甸甸的帛书,感受着那代表秦王意志的温度。
赵高一行并未久留,宣诏完毕便告辞离去。他们一走,整个静泉别馆瞬间沸腾了!仆役们一扫连日的压抑,欢呼雀跃。孟申老泪纵横,激动得语无伦次:“府邸!内城府邸啊!君上!我们……我们有家了!真正的家!” 连一向沉默的青石,眼中也闪动着激动和与有荣焉的光芒。
林欣儿握着诏书,感受着周围洋溢的喜悦,心中亦是百感交集。这座府邸,是嘉奖,是认可,更是一个全新的起点。她终于不再是浮萍,而是有了一片可以扎根、可以经营、可以喘息、甚至可以……尝试去影响些什么的土壤。
迁入新府邸的过程,在少府属官的高效运作下,快得惊人。尚冠里东阙的这座府邸,虽非最顶级豪奢,却也规制严谨,庭院深深,屋舍俨然,带着秦式建筑特有的厚重与大气。门楣上悬挂着崭新的“安平君府”匾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站在空旷却充满无限可能的前庭,林欣儿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新漆和泥土的气息。孟申指挥着仆役们兴奋地搬运着从静泉别馆带来的有限家当,青石则警惕地巡视着新环境。
“君上,您看,这正厅多敞亮!这后园,稍加打理,定能移栽些您喜欢的药草!”孟申指着各处,脸上是发自内心的满足笑容,“这才是您的家啊!”
家……林欣儿环顾西周,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油然而生。她终于在这个陌生的时代,拥有了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这份安定,是她在瘟疫风暴中用血泪和勇气换来的。
就在她沉浸在拥有新家的复杂心绪中时,一名仆役快步走来,恭敬地呈上一个没有任何标识、却触手温润的玉盒:“君上,方才有人将此物送至门房,说是……给君上安宅之用。”
林欣儿心中微动,接过玉盒。打开一看,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数十卷用上好丝帛包裹的简牍。她随手拿起一卷解开丝帛,熟悉的秦篆映入眼帘——《黄帝内经·素问》精抄本!再拿起一卷——《神农本草经》校注!还有《五十二病方》、《导引图》……无一不是当世难求的医学典籍珍本!其价值,远超秦王赏赐的百镒金饼!
玉盒底部,压着一张没有任何落款的素笺,上面只有一行力透纸背、熟悉得让她心跳加速的字迹:
**“府邸虽安,岐黄之路修远。珍重。”**
是他!“赵正”!
没有现身,没有言语,只有这一盒价值连城、却正切中她所需的医书,和那句看似平淡却隐含深意的“珍重”。这哪里是安宅之礼?这分明是知道她所求所愿,在她新的人生起点上,送来的最厚重、最契合心意的“贺礼”!这份礼物的分量,甚至超过了秦王的赏赐府邸带给她的冲击。
排斥早己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建立在共同经历生死考验和深刻理解之上的……相知之感?林欣儿的手指轻轻拂过那遒劲的“珍重”二字,嘴角不由自主地弯起一抹极淡却真实的弧度。这个人,总是这样,在她最需要的时候,以最意想不到却又最恰当的方式出现。
她将玉盒紧紧抱在怀中,如同抱着一个珍贵的秘密和一份沉甸甸的期许。她抬起头,望向咸阳宫的方向,目光穿过巍峨的宫墙。
瘟疫的风暴暂时平息,她有了自己的府邸,有了秦王表面的恩宠,更有了一个神秘莫测却似乎可以沟通、甚至……可以有限度并肩的“盟友”。前路依旧布满荆棘,秦宫的漩涡深不可测,但此刻,站在属于自己的土地上,林欣儿的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与……一丝对未来的期待。
她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应对、仓惶求生的穿越者了。安平君府,将是她在秦朝天空下,展翅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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