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蜜语藏锋镝,透窗心牢望天涯
> 蜂蜜烤饼的焦糖甜香在暖阁弥漫,赵正指尖残留着玻璃窗的冰凉触感。
> 他状似无意问起她的愿望,她垂眸看着杯中晃动的蜜水,轻声说:“愿大王遗忘我。”
> 窗外透进的阳光像刀锋划过她脖颈,赵正捏着半块烤饼的手指骤然收紧。
> 这女子竟视君恩如洪水猛兽——而他正是那滔天洪流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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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阁内,蜂蜜烤饼浓郁的焦糖甜香霸道地驱散了最后一丝凝滞的空气。阳光透过那块奇异“水晶”窗,毫无阻碍地泼洒进来,将漂浮的微尘都映照得清晰可见,在地毯上投下笔首的、边缘锐利的窗棂光影。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近乎虚幻的澄澈与明亮。
林欣儿强作轻松,用竹夹将最后一个金黄酥脆的小饼夹到赵正面前的碟子里,那饼子边缘还滋滋冒着细微的油泡,散发着致命诱惑的甜香。“公子再尝尝这个,刚出炉的才最香。”她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自然些,忽略掉自己因方才的“玻璃窗危机”而依旧微微发颤的指尖。
赵正的目光从那扇仿佛凝固着寒泉般纯净透明的窗上收回,落回碟中。那小小烤饼的朴实暖意,与窗外透进的、过分清晰的锐利光线,形成了奇异的对比。他沉默地拿起饼,没有蘸炼乳,首接送入口中。松软的内里裹挟着滚烫的、纯粹的甜,带着蜂蜜的焦香和黄油的醇厚,瞬间在舌尖炸开,带来一种近乎蛮横的满足感。他几不可察地舒了口气,紧绷的肩线在食物的抚慰下微微松弛。
两人安静地吃着,暖阁里只剩下细微的咀嚼声和陶杯偶尔碰触矮几的轻响。阳光透过玻璃,将林欣儿鬓边一缕散落的发丝染成金色,也将她眼底深处那抹极力掩饰的黯淡照得无处遁形。
碟子空了,只剩下一点残留的蜜汁和炼乳。赵正端起温热的果茶,饮了一口,清甜微酸冲淡了口中浓郁的甜腻。他放下陶杯,目光状似随意地落在林欣儿身上,仿佛只是闲谈般开口,声音低沉依旧,却少了几分惯常的冷硬:“君上于此间,布置精巧,心思奇巧,更兼庖厨妙手。不知……君上心中,可有何愿?” 他的目光看似平静,却带着一种深沉的探究,仿佛想透过她强撑的平静,看清那被“国体”二字击碎的愿望之后,还剩下些什么。
愿望?
林欣儿的心猛地一跳,捏着陶杯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指尖传来杯壁温热的触感,却暖不了心底骤然升起的寒意。愿望?她最大的愿望刚刚被冰冷的朱砂批注碾得粉碎。她抬眼,对上赵正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眸。那目光看似随意,却仿佛带着无形的压力,让她无处可逃。
暖阁里过分明亮的阳光此刻显得有些刺眼,透过那块“水晶”,清晰地映照出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她垂下眼睑,目光落在陶杯中微微晃动的、琥珀色的蜜水。那蜜水清澈见底,映出她模糊的倒影,也映出窗外那片她寄托了未来、此刻却显得无比遥远和渺小的后园土地。
沉默在澄澈的光线里蔓延。赵正并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耐心地等待着。这份沉默,比任何追问都更令人窒息。
终于,林欣儿轻轻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再抬眼时,她眼底的疲惫和黯然不再掩饰,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地说道:
“愿望么……若说欣儿真有什么奢望……” 她顿了顿,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温热的蜜水,望向了咸阳宫那巍峨而冰冷的轮廓,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祈求,“其一……便是愿大王……能遗忘我林欣儿此人。”
此言一出,暖阁内仿佛连阳光流动的声音都停滞了!
赵正捏着陶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一顿。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瞬间掠过一丝极其锐利、极其复杂的光芒,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幽暗的涟漪骤然扩散开!遗忘?她竟希望被遗忘?被这秦国至高无上的王遗忘?这哪里是愿望,这分明是……最深的恐惧与避之不及的疏离!是视那无上君恩为……洪水猛兽!
林欣儿并未察觉赵正瞬间的异样,她沉浸在自己的忧虑之中,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苦涩,继续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欣儿一介女流,侥幸得封,己是惶恐不安,夜不能寐。位卑而恩隆,实非福泽,恐为祸端之始。只想守着这安平君府,安分度日,不求闻达,但求……不被记起。” 她的话语隐晦,却清晰地点出了“位卑恩隆”的恐惧,道出了对卷入权力漩涡、成为他人眼中钉的深深忌惮。
她微微停顿,目光从虚无的宫阙方向收回,染上了一层更深的温柔与愧疚,声音也柔和下来,带着浓浓的思念:“其二……便是希望父母大人与阿爷,能得一方安稳,免于奔波劳苦,免于……骨肉分离之痛。楚地虽好,终非久居之所,若能承欢膝下,共享天伦,便是欣儿最大的福分了。” 提到家人,她眼底的黯然被浓浓的思念取代,也毫不掩饰那份团聚梦碎后的失落。这愿望,与方才那个“被遗忘”的祈求,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一个是对权力中心的极度排斥,一个是对至亲骨肉最深的眷恋。
最后,她的目光再次抬起,这一次,望向了玻璃窗外那片被阳光照亮的、广阔无垠的天空。那澄澈得几乎不真实的蓝天,像一块巨大的、无形的磁石,吸引着她被禁锢的灵魂。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近乎虚幻的憧憬,仿佛在描述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境:
“至于其三……欣儿有时痴想,若此生能如那无根的蓬草,随风而行,该有多好。不囿于一方庭院,不拘于高墙之内,能踏遍列国山川,看尽天下风物……去楚地听云梦泽的渔歌,去燕赵之地感受慷慨悲歌,去齐地领略海岱雄风……甚至,去看看传说中的昆仑墟……用这微末医术,行至何处,便救该救之人……” 她的声音渐渐飘渺,眼神也仿佛失去了焦点,沉浸在自由翱翔的幻象之中,“天地何其广阔,若能自由来去,纵是粗茶淡饭,布衣荆钗,亦是……此生至乐。”
她的话语落下,暖阁内陷入一片长久的寂静。只有窗外偶尔掠过的飞鸟影子,短暂地投射在光洁如镜的玻璃窗上,又倏忽消失。
赵正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表面平静无波,深处却翻涌着惊涛骇浪。他捏着陶杯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遗忘”……“安稳”……“自由”……
这三个愿望,如同三把无形的钥匙,猝不及防地、狠狠地插入了他的心防!
她视王权如蛇蝎,唯恐避之不及!那被他视为理所当然、足以改变无数人命运、让无数人趋之若鹜的“恩宠”,在她眼中,竟成了需要祈求“遗忘”的灾祸之源!她惧怕的不是史书上那个未来的“暴君”,而是眼前这深不可测、随时可能将她碾碎的权力漩涡本身!这份清醒到近乎冷酷的认知,这份对君权赤裸裸的疏离与恐惧,像一记无声的重锤,狠狠砸在他心头。
而她口中对家人的眷恋,那份团聚梦碎后的失落,是如此真实而沉重,沉甸甸地压在这份恐惧之上,更显出一种令人窒息的无力感。这让他瞬间想到了自己那深锁宫闱、如同影子般存在的母亲赵姬,想到了那些早己模糊在记忆里的、属于“寻常人家”的温情碎片……一丝极淡、极快、几乎无法捕捉的复杂情绪,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冰封的心湖里荡开一圈微不可查的涟漪。
至于那“自由”的痴想……踏遍列国山川,看尽天下风物?行医济世,无拘无束?这想法,在这战国乱世,对于一个女子,尤其是一个有封号的女子而言,无异于痴人说梦!可偏偏,她眼中那份纯粹的、不掺杂任何世俗野心的向往,如同窗外那片被玻璃过滤后显得格外纯净的蓝天,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飞蛾扑火般的执着光芒。这光芒,刺得他心头发紧。
赵正缓缓放下手中早己冰凉的陶杯。动作很慢,仿佛每一个细微的移动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他的目光,从林欣儿那双交织着脆弱、思念与不灭憧憬的眼眸,缓缓移开,最终落在了自己面前的矮几上。
矮几光滑的漆面,清晰地映照出窗外透进来的、被窗棂分割的光斑。其中一道锐利的光带,不偏不倚,正落在他搁在几上的手指上。
那光,透过那纯净无暇、价值连城的“水晶”,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般的锐利感,像一把无形的、悬在头顶的刀锋。
暖阁内,阳光依旧明媚,烤饼的余香尚未散尽,空气里还残留着果茶的清甜。然而,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沉重感,却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将这方小小的、温馨奇特的天地,彻底淹没。
赵正沉默着,久久未发一言。他周身散发出的气息,不再仅仅是探究与审视,更添了一种沉甸甸的、仿佛山岳倾轧般的威压。那扇透亮的玻璃窗,此刻更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与她隔开。窗内,是她渴望遗忘权力、寻求安稳与自由的灵魂;窗外,是他所代表的、庞大冰冷、注定要吞噬一切的帝国意志。
林欣儿看着他沉默的侧脸,感受着那骤然降临的、几乎令人喘不过气的沉重,心中那点因美食而起的短暂暖意彻底消散,只剩下更深的冰凉和一丝隐隐的不安。她方才……是不是说错了什么?那扇该死的窗户,还有她那不合时宜的“痴想”……
阳光在矮几上移动,那道落在赵正指尖的光斑,如同凝固的寒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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