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微光透过精致的窗棂，洒入靖亲王寝殿，带来一丝凉意，却驱不散殿内弥漫的沉重药味和无声的紧张。
秦越人几乎一夜未眠。他只在榻边圈椅上短暂地合眼休息了不到一个时辰，其余时间都在密切观察着靖亲王的每一个细微变化：呼吸的频率、额头的温度、指尖的冷暖、唇色的深浅……稍有异动，他便立刻上前诊脉、调整艾灸的穴位（从关元、气海，换成了温和的足三里）。此刻，他眼中布满了血丝，脸色比昨夜更加憔悴，但精神却因高度的责任感而强行支撑着。
皇帝赵珩也早早过来，坐在一旁，眉宇间是化不开的忧虑。秦越人昨夜那番“风中残烛”的警告，如同魔咒般萦绕在他心头。
殿门被轻轻推开，一名小太监低着头，双手捧着一个朱漆托盘，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一个精致的青玉药碗，碗内是半碗温热的清水，旁边则是一个用桑皮纸包得整整齐齐的小药包——正是那“扶正固本散”。
“陛下，秦先生，殿下的药煎好了。”小太监细声细气地说道，将托盘放在榻边的矮几上。
负责煎药和送药流程的，正是吴兆麟的心腹王太医。他紧随其后进入殿内，脸上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恭敬和谨慎，对着皇帝和秦越人躬身道：“陛下，秦先生，此药乃是按照秦先生方子，由下官亲自监督，选用上等药材，严格把控炮制火候与分量，研磨至极细，方才煎得。请秦先生过目。”
秦越人点点头，没有多言。他强忍着阵阵袭来的眩晕感，走到矮几旁。他深知此刻用药的凶险，任何环节都马虎不得。他没有先去动那药碗，而是先拿起了那个桑皮纸药包。解开系绳，将里面淡褐色的药粉倒在掌心少许，凑到鼻尖，仔细嗅闻。
药粉散发着浓郁的参味和黄芪等药的甘香，混合着药草特有的气息，乍一闻，似乎并无不妥。秦越人微微皱眉，他的嗅觉极其敏锐，似乎在这复杂的药香深处，捕捉到了一丝极其极其微弱、几乎被完全掩盖的……异常的焦苦气？但这感觉稍纵即逝，难以确定。
他心中警惕更甚。放下药粉，他端起了那碗用来冲服的清水。水质清澈，温度适宜，碗也是洁净的青玉碗，并无不妥。
最后一步，便是尝药。这是秦越人行医多年养成的铁律，尤其对于危重病人和复杂的方剂，他必亲自尝过药性，确认无误，才会给病人服用。
他用小指那修剪得极其干净的指甲，小心翼翼地挑起一点点药粉——分量极少，约莫只有数粒芝麻大小。然后，在皇帝、王太医以及殿内侍从的注视下，他将这点药粉，轻轻置于自己的舌尖。
舌尖，是人体味觉最为敏锐之处，更是秦越人这样尝遍百草、对药性理解己臻化境的神医，最强大的“武器”！
药粉入口，初时是预料之中的甘、微苦，参味浓郁，正是固本培元之品的味道。
然而，就在这主味即将化开之际！
一丝极其霸道、极其尖锐的酸涩辛辣之气，如同隐藏在草丛中的毒针，骤然刺破甘苦的表象，猛地冲击着他的味蕾！这感觉虽然极其短暂，瞬间就被庞大的主药味道淹没，但那独特的、带着焦火气的、过于刺激的酸涩辛辣感，却如同烙印般清晰地留在了他的感知里！
这不是方子上记载的、经过“微炒”去燥后的枳实应有的味道！微炒的枳实，虽有苦辛，但应平和，绝不会有如此霸道、如此明显的酸涩和焦苦后的辛辣感！而且，这味道的“量感”……似乎也超出了三分枳实粉该有的程度！
秦越人心中警铃大作！他不动声色，仿佛只是寻常尝药，缓缓将那一点点药粉含化，细细体会着每一丝滋味的变化，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
片刻后，他抬起头，将口中的余味咽下，动作自然地放下了手中的药碗。然后，他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向侍立在一旁、脸上带着恭敬微笑的王太医，语气平淡无波，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
“王太医辛苦了。只是……” 他微微一顿，目光扫过那包药粉，“此药气息，似有微瑕。”
王太医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一丝难以掩饰的慌乱从他眼底飞快掠过。
秦越人不等他开口辩解，目光首接越过他，投向寝殿门口的方向，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殿内每一个角落，也传到了刚刚闻声走到门口的吴兆麟耳中：
“吴院判来得正好。烦请吴院判，立刻取来此‘扶正固本散’所用枳实的原药材，以及炮制此枳实粉的详细记录，包括炒制火候、时间、研磨过程所用器具记录。还有，煎药所用枳实粉的称量戥子记录。越人，需亲自核对。”
他的话语条理清晰，要求明确，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冷的钉子，敲在王太医和刚刚踏入殿门的吴兆麟心上！
吴兆麟的脚步停在门口，脸上的关切和从容瞬间冻结，随即化作一片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丝被当众戳穿的慌乱！他万万没想到，秦越人竟然敏锐至此！仅仅靠舌尖尝了那么一点点，就察觉到了那被精心掩盖的异常！而且，一开口就要查所有原始记录！这简首是要把他的阴谋连根拔起！
殿内的空气，在这一刻，再次凝固了。皇帝赵珩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刀，在秦越人、吴兆麟和王太医三人身上扫过，一股无形的帝王威压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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