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从冰冷的冥河挣扎着爬回人间，秦越人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体内的剧痛和麻痹感稍有消退，但西肢百骸依旧酸软无力，如同被抽去了筋骨，每一次心跳都带着沉重的疲惫感。他靠在身后一棵湿滑的大树上，大口喘着粗气，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来一阵刺痛，却也让他混沌的意识渐渐清晰。
毒芹的剧毒体验在脑海中翻腾——那灼烧、麻痹、眩晕、恶心……虽然凶险无比，但似乎……与寨中“哑瘴”病人那规律性的寒战高热、剧烈头痛、神昏抽搐，还是有着微妙的不同。毒芹更像一种急性的、针对神经的剧毒，而“哑瘴”则是一种周期发作、深入营血、耗损元气的恶疾。
“不是它……核心病因，还是那瘴气、那蚊虫携带的‘瘴毒’……”秦越人喃喃自语，巨大的失望和更深的忧虑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寨中垂死的哀嚎仿佛又在耳边响起。难道真的只能眼睁睁看着满寨之人尽数死绝？
就在绝望的阴影即将吞噬他的瞬间，脑海中灵光如同暗夜中的霹雳，骤然炸响！他猛地想起石叟在讲解一些奇毒时，曾提过“以毒攻毒，险中求胜”的至理！同时，《肘后备急方》中关于治疗“瘴疟”的古老记载也清晰地浮现出来：“青蒿一握，以水二升渍，绞取汁，尽服之。”以及旁边一行小字批注：“若邪深毒重，可佐以砒石少许，截其疟势。慎之！慎之！”
砒霜（砒石/信石）！
这个念头让他浑身剧震，冷汗瞬间又冒了出来。砒霜，三氧化二砷，沾之即死的绝毒！古籍中虽有记载用于截疟，但那“少许”二字，重若千钧！剂量差之毫厘，便是催命符！寨民们本就元气大伤，如何承受得起？
然而，寨中那一声声渐渐微弱的呻吟，一张张濒死的面孔，如同烧红的烙铁，烫灼着他的良知。“坐以待毙，满寨皆亡！险中求生，方有一线希望！”一个声音在他心底嘶吼，压倒了所有对剧毒的恐惧。“剂量……剂量……”他眼中闪烁着近乎疯狂的光芒，“唯有亲采亲试，方有把握！”
当秦越人将这个如同晴天霹雳的决定告知躲在远处、刚刚因他脱离险境而稍松一口气的陈清时，陈清彻底崩溃了。
“先生！您疯了吗？！”陈清扑上来，死死抱住秦越人的手臂，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绝望而变调，眼泪夺眶而出，“您刚刚才从鬼门关爬回来！那砒霜是什么东西？那是‘白魔鬼粉’啊！沾上一点皮肉就烂，吃下去肠穿肚烂！寨里老人小孩都传遍了！剂量？怎么控？谁敢控？那是拿命在赌啊！先生，求您了，我们走！走吧！”他几乎是在哀嚎，身体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剧烈颤抖。
秦越人看着涕泪横流的陈清，心中涌起一丝歉疚，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容动摇的决绝。他用力掰开陈清的手，声音因为虚弱和中毒的残留影响而嘶哑，却带着斩断钢铁般的坚定：“清儿，你怕，我知。但此刻离去，与亲手屠戮满寨何异？医者仁心，岂能因畏毒而见死不救？剂量难控，我便以身为尺！此险，必须一闯！”医者救死扶伤的仁心，此刻化作了压倒一切的、近乎偏执的勇气。
不顾陈清在地的哀泣，秦越人拖着依旧虚弱发颤的身体，在寨民惊恐躲闪的指引下（他们用手势疯狂比划着危险），朝着寨子西面那座被称为“鬼见愁”的陡崖艰难行去。
越靠近“鬼见愁”，环境越发诡异。寸草不生，的岩石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黄色，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硫磺腥气，刺鼻呛人。灰白色的雾气如同实质的纱幔，低低地笼罩着整个山崖，使得嶙峋的怪石若隐若现，如同择人而噬的妖魔巨口。山风在石缝间穿梭，发出呜咽般的怪响，名副其实的鬼见愁。
秦越人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和肌肉的酸痛，开始攀爬。岩石湿滑冰冷，落脚点极少，每一次发力都牵动着刚刚被剧毒侵蚀过的身体，冷汗混合着崖壁的水汽，让他几乎抓握不稳。他全神贯注，目光如同探灯般在灰黄的岩壁上搜寻着——信石（天然砒霜矿石），通常呈灰白色或略带黄色的结晶体。
终于！在一处向内凹陷、相对避风的岩窝里，他看到了几簇附着在岩壁上的、灰白中夹杂着暗红纹路的结晶！正是信石！秦越人心中一紧，又带着一丝找到希望的激动。他小心翼翼地稳住身体，从腰间拔出随身携带的小药刀，屏住呼吸，开始极其谨慎地刮取那些致命的粉末。动作轻柔得如同触碰初生的婴儿。
精神高度集中，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药刀和那灰白的粉末。就在他成功刮下一小撮，准备收入特制的油纸包时——
“嘶嘶——！”
一阵极其细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摩擦声，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脖颈，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
秦越人全身的汗毛瞬间炸起！他猛地扭头，只见就在他手肘旁不到一尺的岩缝阴影里，一条通体碧绿如翡翠、三角头颅高昂的毒蛇，正盘踞在那里！它细长的身体微微弓起，颈部两侧的皮膜危险地膨开，一双冰冷的竖瞳死死锁定了他的小腿！那“嘶嘶”声正是它蓄势待发、准备攻击的死亡宣告！
碧绿竹叶青！剧毒无比！
时间仿佛凝固。秦越人甚至能看清蛇信快速吞吐的猩红尖端。攀爬的疲惫、试毒的虚弱、对砒霜的紧张……在此刻被纯粹的、冻结灵魂的死亡恐惧所取代！他身体僵硬，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抹代表着死亡的碧绿，如同离弦之箭，猛地弹射而出，毒牙闪烁着寒光，噬向他的小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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