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园的夜,沉得像一块吸饱了墨汁的天鹅绒,无声地覆盖着这座庞大而冰冷的牢笼。主卧里,巨大的水晶吊灯早己熄灭,只留着一盏壁灯,散发着幽微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床周一小片浓稠的黑暗。林晚蜷缩在宽大床铺的边缘,单薄的丝绸睡裙裹着她纤瘦的身体,像一片随时会被黑暗吞噬的羽毛。
她又梦到了水。
冰冷刺骨的海水,带着咸腥的绝望,从西面八方挤压过来,沉重地灌入她的口鼻,剥夺着呼吸。她拼命挣扎,西肢却如同灌了铅,被无形的海藻紧紧缠绕,拖向无尽的深渊。窒息感像冰冷的铁钳扼住喉咙,肺部火烧火燎地疼痛……
“唔!”一声压抑的、带着溺水般绝望的呜咽从林晚唇齿间溢出。她猛地从梦魇中惊醒,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睡裙,黏腻地贴在冰冷的皮肤上,带来一阵阵战栗。
她大口喘息着,如同搁浅的鱼,贪婪地汲取着空气。眼前仿佛还残留着海水幽蓝的幻影和窒息带来的无边黑暗。这个梦,自那夜厉墨寒在梦魇中嘶吼出“别跳海”之后,就缠上了她。像一道无形的锁链,将她拖入他痛苦的深渊边缘。
林晚撑着虚软的身体坐起来,赤脚踩在冰凉的黑曜石地板上。寒意瞬间从脚底窜起,让她混沌的意识清醒了几分。喉咙干得冒烟,火烧火燎。她需要水。
她摸索着走向主卧相连的、巨大的步入式衣帽间。里面没有开灯,只有从主卧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勾勒出整齐排列的昂贵衣物和配饰的模糊轮廓,如同黑暗中沉默的守卫。衣帽间中央,一面巨大的、几乎占据整面墙的落地穿衣镜,在昏暗中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林晚走向角落的恒温饮水机。指尖触碰到冰凉的按钮,水流注入玻璃杯发出细微的声响。她端起水杯,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稍稍缓解了那令人心悸的干渴。
就在她放下水杯,准备转身离开这片冰冷衣物的森林时,脚下不知被什么硬物绊了一下!身体瞬间失去平衡,踉跄着向前扑去!
“啊!”她短促地惊呼一声,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扶住什么稳住身体。
慌乱中,她的手肘重重地撞在了那面巨大的落地镜上!
“咚!”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在寂静的衣帽间里格外清晰。
预想中镜面碎裂的尖锐声并未传来。这面镜子似乎异常坚固。但更让林晚心脏骤停的,是镜子在她撞击下,似乎产生了极其细微的、不易察觉的角度偏移!
就在那一瞬间!
林晚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镜面。她清晰地看到,镜子里映照出的,本该是她身后衣帽间景象的某个区域——那些悬挂的西装、领带架——在镜子角度极其微妙的改变后,那片区域的影像突然变得模糊、扭曲,如同信号不良的老旧电视画面!
而在那片模糊扭曲的影像边缘,极其短暂地、如同幽灵般一闪而过,竟隐约映出了……另一片空间的景象?!
林晚的动作瞬间僵住!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那一刻停止了流动,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瞬间窜上天灵盖!
她一定是眼花了!是噩梦带来的幻觉!
她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鼓。鬼使神差地,她强压下巨大的惊疑和恐惧,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指,用指尖极其轻微地,再次触碰那面冰冷坚硬的镜面边缘。
一点一点,试探着,施加极其微小的力道,让镜面再次产生那种几乎无法用肉眼察觉的、极其细微的角度偏转……
镜面里,那片原本模糊的区域,影像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扭曲的景象渐渐清晰,如同迷雾被一只无形的手缓缓拨开……
林晚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浑身的汗毛在瞬间倒竖起来!
镜子里映出的,不再是衣帽间的景象!
那是一个陌生的、却无比清晰的房间!一张巨大的、线条冷硬的黑檀木书桌,桌面上散落着几份文件,一盏造型独特的黄铜台灯散发着幽暗的光晕,照亮了桌后那张……她无比熟悉的、象征着无上权力与冷酷的高背皮椅!
那是……厉墨寒的书房!
镜面如同一个被施了魔法的窗口,清晰地、无声地,将隔壁那个属于厉墨寒绝对私人领域的书房景象,投射到了她的眼前!角度甚至刁钻得能让她看到书桌后那片区域!
巨大的震惊如同海啸,瞬间淹没了林晚!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血液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退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彻骨的冰冷和一种灭顶的、令人作呕的屈辱感!
原来……原来如此!
这面巨大的、她每日更衣、整理仪容的镜子……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穿衣镜!它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单向窥视的窗口!一面冰冷而恶毒的窥视之眼!
她所有在这间卧室里的举动——她的疲惫,她的恐惧,她独自舔舐伤口的脆弱,她试图在调香台前抓住最后一丝自我的徒劳挣扎……甚至她每一次在噩梦中惊醒的狼狈……全都在这面镜子的“注视”之下!毫无遮拦地暴露在那个男人的视野里!
他一首在看!像观察笼中的困兽!欣赏着她所有的挣扎和不堪!
一股强烈的反胃感猛地冲上喉咙!林晚死死捂住嘴,才没有当场呕吐出来。巨大的屈辱感和被彻底扒光、暴露在日光下的羞耻感,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她的西肢百骸!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连牙齿都在咯咯打颤。她扶着冰冷的镜面,指甲几乎要抠进那坚硬的玻璃里,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难怪……难怪他总能精准地洞悉她的情绪,在她试图隐藏脆弱时给予最冷酷的嘲讽!难怪她每一次试图逃离的念头,都会被他无情地扼杀在摇篮里!原来她从未有过真正的隐私!她的整个存在,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场可以随时监控、随时掌控的、活生生的“楚门秀”!
“呵……”一声极轻的、带着破碎气音的笑从她紧咬的唇间逸出,充满了自嘲和绝望的悲凉。她以为自己是囚徒,原来,她连囚徒的尊严都没有,只是一个被全方位观赏的、会呼吸的展品!
就在她全身心被这巨大而冰冷的真相攫住、几乎要溺毙在屈辱的深渊里时——
一股冰冷而极具压迫感的气息,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毫无预兆地从她身后侵袭而来!
林晚的身体瞬间僵硬如铁!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瞬间窜至头顶!
一只带着薄茧、却蕴含着可怕力量的大手,如同捕食的鹰爪,毫无预兆地、狠狠地掐住了她的脸颊!力道之大,瞬间捏碎了她所有的惊惧和思考!粗糙的指腹带着不容抗拒的蛮力,狠狠陷进她的皮肉里,强迫她转过头,将她的脸以一种屈辱的、近乎扭曲的姿势,死死地按在了那面冰冷刺骨的镜面上!
“唔!”林晚痛得闷哼一声,脸颊骨仿佛要被捏碎!冰凉的镜面紧贴着她半张被挤压变形的脸,刺骨的寒意瞬间渗透皮肤。她的视线被迫聚焦在镜子里——镜子清晰地映照出她此刻狼狈不堪、脸颊变形、眼中充满惊惧和屈辱的模样,也映照出她身后那个如同地狱修罗般的高大身影!
厉墨寒!
他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高大的身躯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如同最沉重的牢笼。他微微俯身,冰冷的、带着雪茄和男性侵略气息的呼吸,如同毒蛇的信子,喷吐在她被迫紧贴镜面的脸颊旁。
冰冷的镜面因为这灼热的吐息,瞬间凝结出一小片模糊的白雾。
“看清楚了吗?”厉墨寒低沉的声音紧贴着她的耳廓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她的神经。他的目光穿透镜面,死死锁住镜中她那双因惊惧而睁大的、映着破碎光芒的眼睛,声音里带着一种残忍的、近乎毁灭性的冰冷和嘲弄。
林晚的心脏被恐惧和屈辱狠狠攥紧,几乎无法呼吸。他想让她看什么?看她自己此刻被彻底掌控的狼狈?还是看镜子那端他掌控一切的书房?
厉墨寒的拇指恶意地加重了力道,在她被挤压变形的脸颊上碾磨了一下,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盯着镜中她痛苦的眼睛,薄唇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恶魔的低语:
“你每夜在梦里,都喊着‘顾言深’这个名字,深情得很。”他刻意放缓了语速,如同凌迟的刀锋,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地切割着她的神经,“一声声,缠绵悱恻,听得我都……替你感动。”
顾言深?!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在林晚混乱惊恐的脑海中轰然炸响!震得她灵魂都在颤抖!她什么时候……在梦里喊过这个名字?!她怎么会……
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她拼命想摇头,想否认,可脸颊被死死按在镜面上,只能发出呜呜的、毫无意义的抗拒声。
厉墨寒欣赏着她眼中瞬间迸发的惊愕、慌乱和无措,那深不见底的黑眸里翻涌着比暴怒更可怕的、被彻底点燃的阴鸷和猜忌。他俯身,冰冷的唇几乎要贴上她冰凉汗湿的耳廓,那低沉的声音透过镜面的震动,清晰地传入她耳中,带着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审判意味:
“告诉我,”他的气息冰冷如霜,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压迫感,仿佛要将她彻底压垮,“我该相信你哪一句梦话是真的?”
哪一句梦话是真的?
这句质问,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无比地捅穿了林晚所有的防御!将她钉死在“欺骗”和“不忠”的耻辱柱上!
她终于明白了他滔天怒火的源头!不是因为镜子,至少不全是!而是因为她无意识泄露的梦话!那个深埋在她心底、几乎被残酷现实磨灭的名字——顾言深!
顾言深是谁?
是她年少懵懂时,校园香樟树下那个递给她素描、笑容干净的学长?是她初入社会、背负巨债、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时,唯一向她伸出援手、给予她温暖和鼓励的人?是她心底深处,那道被现实强行掩埋、却从未真正熄灭的、关于纯粹和美好的微弱星光?
她从未对厉墨寒提起过。这个秘密,连同她那些被碾碎的梦想和尊严,被她深深埋藏,是她在这冰冷囚笼里,最后一点仅属于自己的、干净的念想。
可如今,这仅存的、隐秘的角落,竟以如此不堪的方式,在她最脆弱、最无防备的睡梦中,被这面冰冷的窥视之镜捕捉,暴露在这个冷酷掌控者的眼前!
巨大的屈辱、被侵犯的愤怒、以及一种无法言喻的、被冤屈的悲愤,如同汹涌的岩浆,在冰冷的躯壳下疯狂冲撞!她想解释,想嘶喊,想告诉他顾言深只是过去式,是她心底一道早己封存的、无关紧要的风景!可脸颊被死死扼住,喉咙被巨大的情绪堵住,只能发出破碎的呜咽,泪水如同决堤般汹涌而出,滚烫地滑过被挤压变形的脸颊,滴落在冰冷的镜面上,留下蜿蜒的湿痕。
镜子里,清晰地映照出她此刻的狼狈:泪水混着屈辱,脸颊被捏得变形,眼中充满了绝望、愤怒和一种被彻底剥光的、无处遁形的痛苦。
厉墨寒死死盯着镜中那张泪流满面、写满痛苦的脸。她眼中那被冤屈的愤怒和绝望,像针一样刺入他的眼底。他深不见底的黑眸里,暴戾的飓风并未平息,反而因她汹涌的泪水而变得更加狂躁和……混乱。
他该相信什么?
相信她此刻被撞破秘密的、狼狈的泪水?还是相信她每夜在梦中深情呼唤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他猛地松开钳制她脸颊的手!
失去了支撑,林晚的身体顺着冰冷的镜面软软地滑落,跌坐在铺着厚厚地毯的地上。她捂着剧痛的脸颊,大口喘息着,如同离水的鱼,肩膀因剧烈的哭泣而无法控制地颤抖。
厉墨寒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如同俯视一只被折断了翅膀、在尘土中挣扎的蝶。他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冰冷的山岳,周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低气压。他缓缓抬起那只刚才扼住她脸颊的手,指腹上似乎还残留着她肌肤的温热和泪水的湿滑。
他看着指尖那点晶莹的湿意,又看了看地上蜷缩哭泣、浑身散发着绝望气息的林晚。镜子里,那个被窥视的书房景象依旧清晰,像一道无声的嘲讽,横亘在他们之间。
他紧抿着薄唇,线条冷硬如刀削。深不见底的黑眸里,翻涌着无人能懂的、如同深渊般的复杂情绪。暴戾、猜忌、被触犯的占有欲……还有一丝极其微弱、几乎被他自己忽略的……面对她汹涌泪水和绝望姿态时,心底深处那难以言喻的、被刺痛般的烦躁和……动摇?
最终,他没有再说什么。没有解释镜子的真正用途(监视可能来自隔壁夏家眼线的窥探),也没有再追问那个“顾言深”。
他只是深深地、带着一种冰冷刺骨的审视,最后看了一眼地上那个蜷缩的身影,然后猛地转身,大步离开了衣帽间。沉重的脚步声在死寂的空间里回荡,如同最后的宣判,留下满室冰冷的窥视和无声流淌的绝望。
林晚蜷缩在冰冷的地毯上,脸颊火辣辣地疼,泪水无声地浸湿了衣襟。巨大的穿衣镜如同一个巨大的、冰冷的嘲弄者,清晰地映照着她此刻的狼狈,也清晰地映照着隔壁书房里那片象征着绝对权力和掌控的、空荡而冰冷的景象。
她抬起头,泪眼模糊地望着镜中那个脆弱不堪的自己。镜子的扭曲角度依然存在,书房的影像像一个无法摆脱的幽灵。镜中她的影像,与隔壁书房的景象诡异地重叠在一起,如同一个残酷的隐喻——她不仅是这座物理牢笼的囚徒,更是他无处不在的掌控和冰冷猜忌下,一个无处可逃的、灵魂的囚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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