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琴被踹开的巨大轰鸣余音，如同垂死野兽最后的哀嚎，在奢华冰冷的主卧里久久回荡，最终被令人窒息的死寂吞没。
林晚安静地坐在琴凳上，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指尖还残留着象牙白琴键冰冷的触感和那声空洞的“哆”音。厚厚的纱布隔绝了光明，也隔绝了她脸上所有的表情。只有那微微起伏的胸口，证明她还活着。刚才那句如同淬毒匕首般的“替身”和“月光小姐”，似乎耗尽了她残存的所有力气，也彻底斩断了某些东西。她像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琉璃娃娃，沉默地存在于这片由厉墨寒亲手制造的、充满毁灭气息的废墟之中。
厉墨寒站在不远处，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佝偻。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粗重的喘息如同破败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剧痛。那双翻涌着赤红痛楚和绝望的眼眸，死死地钉在林晚身上，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沉默和刚才那致命的言语，连同自己的心脏一起，彻底洞穿、碾碎。
她知道了。她一首都知道自己是替身。
她用最平静的语气，给了他最狠的一刀。
而他，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因为那是血淋淋的事实。
时间在死寂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钝刀子割肉。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
厉墨寒僵硬的背影终于动了一下。他没有再看林晚，也没有再说一个字。他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的行尸走肉，迈着沉重而踉跄的步伐，一步一步，无声地走出了主卧。沉重的雕花木门在他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里面那个破碎的、沉默的世界。
主卧陷入一片昏暗的死寂。冰冷的空气里，只剩下顶级雪松皮革的冷冽气息，混合着钢琴被暴力破坏后散发的细微木屑和金属气息，以及……一丝若有似无的、林晚身上传来的、被消毒水和血腥味掩盖的、属于“忘忧”香囊的、微弱却执着的清冽余韵。
林晚在黑暗中静坐了许久。身体的伤痛和精神的极度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她摸索着，凭着记忆和对气息的感知，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挪到那张巨大而冰冷的床边，蜷缩着躺下。像一只受尽惊吓后躲回洞穴的小兽，将自己埋进柔软的羽绒被里，试图汲取一点点虚假的温暖。意识在剧痛和黑暗的深渊边缘沉沉浮浮。
接下来的几天，如同凝固的琥珀。
别墅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山雨欲来的低气压。佣人们噤若寒蝉，走路都踮着脚尖，大气不敢出。厉墨寒没有再踏入主卧一步。但林晚知道，他无处不在。那种被无形目光锁定的、深入骨髓的寒意，如同跗骨之蛆，即使在黑暗中，也清晰可辨。
她的三餐由面无表情的女佣准时送来，食物精致却冰冷。换药由一个沉默寡言、手法专业却毫无温度的家庭医生负责。她像一个被遗忘在华丽囚笼里的幽灵，在无边的黑暗和寂静中，独自舔舐着身心的伤口。纱布下的眼睛，依旧被厚重的黑暗笼罩，没有一丝光亮。世界对她而言，只剩下冰冷、死寂、和挥之不去的恐惧。
首到这天清晨。
厚重的、几乎从不拉开的丝绒窗帘，突然被人从外面猛地拉开！
“唰啦——！”
巨大的声响惊醒了浅眠中的林晚。
紧接着，是第二幅、第三幅……阻隔光明的屏障被一层层粗暴地扯开！
久违的、强烈到刺目的阳光，如同无数柄金色的利剑，毫无遮挡地、汹涌地穿透巨大的落地玻璃窗，狠狠刺入这间囚禁了她身心的冰冷牢笼！
即使隔着厚厚的纱布，林晚也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骤然降临的光明！强烈的光线刺激让她下意识地猛地偏过头，身体控制不住地蜷缩起来，用手臂遮挡在眼前（尽管隔着纱布）。那是一种生理性的、对突如其来的强光的不适和抗拒。
然而，当那阵强烈的晕眩感稍稍过去，当她的感官适应了这突如其来的亮度变化时，一股截然不同的气息，霸道地钻入了她的鼻腔！
那是一种……极其浓烈、极其蓬勃、带着泥土腥气和阳光炙烤味道的……植物气息！一种充满了旺盛生命力的、近乎灼热的芬芳！与她记忆里这片区域原本弥漫的、属于昂贵玫瑰的冷冽甜香截然不同！
发生了什么？
林晚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她摸索着，支撑着虚弱的身体，缓缓坐起。脸，不由自主地转向那片强光涌入的方向——巨大的落地窗。
就在这时，一个沉重而熟悉的脚步声，在她身后响起。
厉墨寒。
他停在了距离她几步远的地方。高大的身影在强烈的光线下投下长长的阴影，正好将她笼罩其中。空气里瞬间弥漫开他惯用的、顶级雪松与皮革的冷冽气息，与窗外涌入的蓬勃植物气息形成了诡异而强烈的冲突。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在阳光和阴影的交界处弥漫。
许久，厉墨寒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死寂。那声音里没有了往日的冰冷命令和暴戾，反而带着一种林晚从未听过的、极其生涩的、近乎笨拙的……讨好？或者说，是一种强行压抑着某种激烈情绪、试图模仿某种温和语调的别扭感。
“你说…”他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艰难地组织着语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顾言深…是光？”
林晚的身体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她没有回答，只是纱布下的脸庞微微转向厉墨寒声音传来的方向，带着一种冰冷的、无声的质询。
厉墨寒似乎也不需要她的回答。他深吸了一口气，那浓烈的植物气息仿佛让他有些不适，但他强忍着。他抬起了手，指向那片被阳光彻底照亮、散发着灼热生命力的窗外，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强行赋予的“浪漫”：
“向光而生？”他重复着林晚曾在地下室绝望时、对着流浪猫说过的话，语气却变得怪异而笃定，“好…”
他指向窗外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声音里压抑着某种翻涌的情绪，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却又无比强势的宣告：
“那我，就把光…捧到你面前。”
林晚的心脏猛地一沉！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窜遍全身！
她几乎是凭着一种不祥的预感，摸索着，极其缓慢地、扶着冰冷的床沿，一步一步，踉跄地朝着那片强光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踩在昂贵却冰冷的地毯上，如同踩在棉花上，虚浮无力。
终于，她走到了巨大的落地窗前。灼热的阳光透过玻璃，烤在她的皮肤上。那股浓烈到几乎令人窒息的、属于向日葵的蓬勃气息，如同实质般将她包围！
她能“感觉”到那片光明的存在，能“闻到”那属于阳光和泥土的热烈芬芳。她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好奇和冰冷的决绝，缓缓抬起，伸向窗外阳光最盛的方向。
指尖，意料之中地触碰到了某种巨大、厚实、带着绒毛和密集籽粒的物体——向日葵巨大的花盘！
她的手指顿住了。
即使看不见，她也能在脑海中勾勒出那副景象：原本属于他心中那位“月光小姐”、象征着冷艳高贵的玫瑰花园，被彻底铲平！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这片如同金色海洋般、一望无际、热烈盛放的金色向日葵！巨大的花盘执着地追逐着太阳，在晨光中灿烂得近乎灼眼，散发着一种近乎蛮横的生命力！
厉墨寒就站在她身后半步远的地方。他的目光紧紧锁在林晚抬起的手上，锁在她触碰到向日葵花盘的动作上。那双翻涌着复杂情绪（愤怒、不甘、屈辱、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卑微的希冀）的眼眸深处，似乎因为她的触碰而亮起了一丝微弱的光芒。他在等待。像一个交出了自己所有、却不知是否会被接受的笨拙孩子，屏住了呼吸。
林晚的手指，在那巨大的、的花盘上停留了几秒。指尖感受着花瓣的柔韧和花盘中心籽粒的坚硬。阳光的温度透过花瓣传递到她的指尖。
然后，她的手指动了。
没有抚摸，没有珍惜。
她精准地抓住了一朵恰好探进窗棂的向日葵花盘边缘。五指收拢，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力量！
接着，在厉墨寒那骤然凝固、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希冀目光注视下——
她开始撕扯。
动作缓慢，却异常决绝。手指用力，将那片灿烂的、象征着阳光和生命力的金色花瓣，从巨大的花盘上，一片一片，生生撕扯下来！
“嗤啦……”
细微的、花瓣被强行剥离的撕裂声，在死寂的阳光里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金色的花瓣如同破碎的阳光，如同陨落的星辰，从她冰冷的手指间簌簌飘落。它们旋转着，飘荡着，最终无力地散落在脚下昂贵的手工地毯上，如同铺就了一条通往毁灭的金色之路。
一片，又一片。
灿烂的金色在她指间化为残破的碎片。
厉墨寒眼底那丝微弱的希冀之光，如同风中残烛，在花瓣不断飘落的残酷画面中，一点点、一点点地熄灭。取而代之的，是翻涌的暴怒，是被羞辱的狂躁，是更深的、如同深渊般的绝望！他的脸色由白转青，下颌线绷紧到极致，额角的青筋再次暴起！
当最后一瓣较大的、带着卷曲边缘的金色花瓣从她指间飘落，林晚松开了手。
那朵失去了所有花瓣、只剩下光秃秃、丑陋籽粒盘的花盘，如同被遗弃的垃圾，颓然地垂落下去，软软地搭在窗棂上，像一个无声而巨大的嘲讽。
林晚微微侧过身，纱布覆盖的脸庞“望”向厉墨寒气息传来的方向。阳光勾勒出她苍白而平静的侧脸轮廓。
冰冷的声音，如同碎裂的冰凌，清晰地响起，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敲碎了厉墨寒最后一点脆弱的、试图用“光”来弥补的幻象：
“厉墨寒，”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穿透灵魂的力量，“光…”
她顿了顿，似乎在品味这个字眼，唇角勾起一丝极其微弱的、冰冷的弧度。
“…不是你这样给的。”
这句话落下，如同最后的审判。她微微抬起下巴，尽管看不见，却仿佛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悲悯和彻底的失望。
“现在才想起来捧光？”她的声音更轻了，像一声叹息，却带着万钧之力，狠狠砸在厉墨寒早己千疮百孔的心上。
“太晚了。”
说完，她没有再停留，也没有再“看”厉墨寒一眼。她摸索着，扶着冰冷的墙壁，拖着依旧虚弱疼痛的身体，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走回那张巨大的、冰冷的床边，将自己重新埋入阴影和沉默之中。
地毯上，金色的花瓣如同破碎的梦境，无声地诉说着一个暴君迟来的、笨拙的、注定被践踏的卑微讨好。而窗外，那片金色的向日葵海洋，依旧在阳光下灿烂地燃烧着，讽刺着窗内那个僵立在原地、如同被抽空了所有灵魂的男人。
(http://www.220book.com/book/SNT7/)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