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鬼请戏
一股浓得化不开的劣质旱烟味,混合着某种陈年腐草和湿冷泥土的怪诞气息,蛮横地钻进了李长山的鼻腔。这味道如此突兀、如此霸道,硬生生将他从沉沦的黑暗边缘扯了回来。
眼皮沉重得像挂了秤砣,每一次掀动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他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模糊的视线如同蒙着厚厚的水汽。首先撞入眼帘的,是自家那被烟熏得黢黑、布满蛛网的破败房梁。然后是…炕沿?
他家那张冰冷硌人的土炕炕沿上,此刻,正坐着一个人!
一个绝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那人穿着一身早己褪色发白、辨不清原本颜色的萨满神袍,袍子上缀着的铜铃和兽骨挂饰落满了厚厚的灰尘,死气沉沉地垂着。头上戴着一顶同样破旧不堪的神帽,几根肮脏的鸟羽歪斜地插在上面。身形佝偻,干瘦得像一具披着破布的骷髅架子。他背对着李长山,盘腿坐在炕沿,一只枯柴般的手里,正握着一杆长长的、油光锃亮的铜烟袋锅子。
“嗒…嗒…嗒…”
烟袋锅子那沉重的铜头,正有一下没一下地、带着某种令人心头发毛的节奏,轻轻敲击着土炕的炕沿。那声音不大,却像敲在李长山紧绷的神经上,每一下都让他浑身一激灵。
老萨满…是村里死了快三十年的老萨满阿穆尔!李长山小时候远远见过几面,那干瘪如核桃、皱纹深得能夹死蚊子的脸,那身神秘又破旧的行头,是烙印在记忆深处的恐惧符号。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坐在自家的炕头上?!
极致的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李长山的喉咙,让他发不出半点声音。他想动,想逃,但身体像被冻在了冰坨里,连指尖都无法挪动分毫,只能僵硬地躺着,眼珠惊恐地转动,看着那佝偻的背影。
敲击声停了。
一阵极其嘶哑、干涩,仿佛砂纸摩擦着朽木的声音,从老萨满佝偻的背影里幽幽飘了出来。那不是说话,是唱!是拖着长长尾音、带着诡异颤音、如同招魂般的吟唱:
“日落——西山——呐——黑了天——”
“家家户户——把门闩——”
“行路君子——奔客栈——”
“鸟奔山林——虎归山——”
“唯有那——冤死的魂儿——呐——”
“徘徊在——阴阳界——口——不得安——”
“摆下那——阴魂阵——呐——”
“铁锁——连环——困住山——”
“借来——九幽——寒冰气——”
“锁住——仇人——三魂——七魄——不得还——”
是《阴魂阵》!萨满跳神驱邪时最凶险、最狠厉、专门用来镇压和锁拿凶魂厉魄的煞曲!此刻,却由一个死去三十年的老萨满,在他李长山的炕头上,用送葬般的调子唱了出来!
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碴子,钻进李长山的耳朵,冻僵他的血液。那唱腔里蕴含的怨毒和冰冷,比屋外的风雪更刺骨百倍!他感觉自己就像那唱词里被锁拿的仇人,三魂七魄都在瑟瑟发抖,要被这鬼音硬生生从躯壳里扯出来!
老萨满似乎唱得入了神,佝偻的身体随着那诡异的调子微微晃动,破旧的神袍带起一阵细微的灰尘。烟袋锅子也不再敲炕沿,只是被他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着。
李长山的目光被这晃动牵引,下意识地移向炕头那张歪歪斜斜、落满灰尘的供桌。那是他娘生前供奉灶王爷的桌子,如今只剩一个豁了口的破碗,里面象征性地装着几撮早己干瘪发霉的陈年五谷——小米、高粱、玉米粒。
就在他的目光落在那些干瘪五谷上的瞬间——
异变陡生!
毫无征兆地,碗里那几撮干瘪发黑的小米粒,像是被无形的火焰点燃,猛地腾起一股幽绿的火苗!但这火苗没有丝毫热度,反而散发出刺骨的阴寒!火焰一闪即逝,快得如同幻觉。火焰消失后,碗里的景象让李长山的头皮瞬间炸开!
小米、高粱、玉米粒…所有的五谷杂粮,全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满满一碗,还在微微蠕动、散发着潮湿泥土和淡淡血腥味的——指甲盖!
那些指甲盖大小不一,边缘参差不齐,颜色更是诡异!有的呈现出在水中浸泡过久的灰白浮肿,有的带着暗红的淤血,有的则干脆是乌黑的,像是被剧毒侵蚀过!它们密密麻麻地挤在破碗里,像一堆恶心的虫子,还在微微地起伏、互相摩擦,发出极其细微、却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声!
“呃…” 李长山喉咙里发出一声濒死的呜咽,胃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出来。他猛地闭上眼,不敢再看那碗恐怖的“指甲盖”。
就在他闭眼的刹那,那嘶哑诡异的吟唱声,似乎发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调子没变,但那声音里…仿佛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阴柔?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年轻女子的…怨毒?
李长山的心脏狂跳起来,一个更加恐怖的念头攫住了他。他强迫自己睁开眼,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绝望,再次看向炕沿上那个佝偻的背影。
这一次,他的目光不再仅仅停留在那破旧的神袍上。他的视线,带着极致的恐惧和探究,一点点、极其缓慢地,向上移动…越过那脏污的神帽边缘…落在了老萨满的后脑勺上!
就在那顶破旧神帽与枯槁脖颈相接的地方,在油腻打绺、沾满灰尘的稀疏白发掩盖下——
一张脸!
一张女人的脸!
那张脸像是硬生生嵌进了老萨满后脑勺的骨头里,皮肤呈现出一种在水中长久浸泡后的死白浮肿,五官被挤压得有些变形。湿漉漉的、如同水草般的黑发黏贴在的脸颊上。两个深不见底的黑窟窿取代了眼睛的位置,里面是纯粹的虚无和怨毒。而那张浮肿发紫的嘴唇,此刻正随着老萨满的吟唱,极其轻微地、同步地开合着!那多出来的阴柔怨毒之声,正是从这张后脑勺上的嘴里发出的!
树上的女尸!江底的红衣新娘!那张在冰层下对他狞笑的脸!
她竟然…长在了死去萨满的后脑勺上?!这根本不是萨满回魂,是那厉鬼借着萨满的尸身皮囊,在施法!在唱这锁魂的《阴魂阵》!
“嗬…嗬嗬…” 李长山全身的血液彻底凉透,牙齿疯狂地磕碰,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身下冰冷的土炕仿佛成了烧红的铁板,烙得他皮开肉绽。他想尖叫,喉咙却被无形的恐惧死死扼住,只能发出破风箱般的抽气声。
就在这时,一阵更加诡异的声音,穿透了土屋摇摇欲坠的墙壁,清晰地传了进来。
呜哩哇啦——锵咚锵——
是戏班子的吹打声!锣鼓、唢呐、铙钹…热闹喧天,却透着一股子无法形容的阴森和死寂!那调子喜庆得过分,像在办一场盛大的红事,但这红事却办在了隆冬深夜、风雪交加的荒村野地!每一个音符都像是裹着冰碴子,砸在人的心上,激起一片冰冷的鸡皮疙瘩。
声音由远及近,似乎正朝着他家,朝着屋后那片封冻的大江而来!
炕沿上,“老萨满”的吟唱声戛然而止。那颗长着两张脸的头颅,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僵硬感,转动了九十度。那张属于阿穆尔老萨满的、布满深刻皱纹和尸斑的侧脸,以及后脑勺上那张浮肿惨白的女人脸,同时转向了唯一那扇糊着破麻纸的窗户。
两张脸上,西只空洞的眼窝(或黑窟窿),都“望”向了窗外声音传来的方向。
李长山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顺着那两张脸的“视线”,也惊恐万分地望向窗户。
窗户纸上,映着外面幽暗的光线。呼啸的风雪在纸面上投下狂乱舞动的影子。就在这混乱的光影中,他看到了一些…东西的影子!
影影绰绰,数量不少。它们僵硬地移动着,排着并不整齐的队伍,正从窗外经过,走向屋后江面的方向。那些影子投射在窗纸上的轮廓…分明是一个个穿着臃肿、样式老旧棉袍的人形!棉袍的轮廓清晰可见,甚至能分辨出宽大的袖子和下摆。
但这绝不是活人!
它们的移动姿态极其怪异,没有丝毫活人的弹性和流畅,更像是一具具被无形丝线吊着的僵硬木偶,每一步都踏得沉重而拖沓。而且,在每一个“人”影脖颈后方的位置,窗纸上都清晰地投射出一截向上斜伸的、如同鹿角般分叉的细长阴影!
槐树枝!
李长山的脑海里瞬间炸开!是那些插在后脖颈上的槐树枝!他白天在自家老槐树下看到的、女尸手腕上的金镯、涌出的黑血…还有那冰婴脐带连着的指骨!一切都串联了起来,指向一个冰冷绝望的真相:槐树通阴!这些“人”,是被那江底女尸的怨气、借着老槐树的阴气、用某种邪法“请”来的阴魂!它们后脖颈插着的,就是引路的槐木符!
“鬼请戏…” 一个冰冷的名词如同毒蛇般滑入李长山的意识。传说中,横死的大怨之魂,若得邪法相助,可在特定的时辰,以槐木为引,强行拘来附近的游魂野鬼,甚至迷惑生人,为自己“唱”一台大戏,了却心愿,或…索命复仇!
窗外那喧闹喜庆、却死气沉沉的吹打声,正是这场“鬼请戏”的开场锣鼓!而戏台,就在那片埋葬了红衣新娘的冰封江面之上!
炕沿上,两张脸同时转向了瘫在炕上、如同待宰羔羊的李长山。
老萨满那张布满尸斑的侧脸上,干瘪的嘴角极其僵硬地向上扯开一个弧度,露出几颗黑黄的残牙。而那张嵌在后脑勺上的、属于女尸的浮肿脸庞,黑洞洞的眼窝死死“盯”着李长山,发紫的嘴唇咧开,无声地、怨毒地狞笑着!两张脸,一个僵硬诡笑,一个怨毒狞笑,形成了这世间最恐怖、最扭曲的画面!
“时辰…到了…” 一个混合了老萨满嘶哑和女尸阴柔的、双重叠加的诡异声音,如同两把生锈的锯子,同时在李长山脑海里响起。
随着这声宣告,李长山惊恐地发现,自己僵硬的身体,竟然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
一股冰冷刺骨、带着强烈牵引之力的无形气息,如同无数条细小的冰蛇,瞬间钻入他的西肢百骸!他的手臂,他的双腿,甚至他的脖颈,都开始违背他的意志,以一种极其僵硬、如同提线木偶般的姿态,开始动作!
“不…不要…” 李长山在心中绝望地嘶吼,拼命想要夺回身体的控制权,但他的挣扎在那股冰冷的牵引力面前,如同蚍蜉撼树。他的身体被那股力量强行拖拽着,一点一点,极其僵硬地从冰冷的土炕上坐了起来!然后,双腿如同灌满了沉重的铅水,又像是冻僵的木棍,以一种怪异而笨拙的姿态,挪下了炕沿,双脚“咚”地一声踩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他的头被那股力量强行拧转,面朝着那扇映着鬼影的破窗户。身体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一步,一步,僵硬地、沉重地,朝着门口挪去。每一步踏出,都伴随着骨骼关节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仿佛这具身体随时会散架。
他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傀儡,完全失去了自主。只有眼珠还能惊恐地转动,看着自己不受控制的手,伸向门闩,僵硬地将其拉开。
“吱呀——”
破旧的木门被一股阴风猛地吹开!
屋外,风雪漫天。但更让李长山魂飞魄散的是门外的景象。
就在他家门前那条通往江边的小路上,一队穿着各式各样、但都极其臃肿破旧棉袍的“人”,正排着歪歪扭扭的队伍,无声地向前移动。它们的步伐沉重拖沓,双脚深陷积雪,却听不到脚步声,只有棉袍摩擦发出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窸窣”声。每一个“人”都低垂着头颅,看不清面容,只有后脖颈上,无一例外地,斜插着一根或几根分叉的、沾着雪沫的枯黑槐树枝!如同一个个被钉上了标记的祭品。
队伍的最后面,几个“人”正僵硬地抬着一顶同样破旧不堪、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东方灵异故事系列 糊着褪色红纸的简易小轿。轿帘低垂,里面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却散发着比周围风雪更刺骨的阴寒。
喧闹诡异的吹打声依旧在风雪中飘荡,似乎来自队伍的前方,又似乎无处不在。这声音成了这队沉默“行人”唯一的背景音。
李长山的身体被那股无形的力量猛地一推,一个趔趄,身不由己地迈出了门槛,冰冷的雪粉立刻灌进了他破旧的棉鞋。那股力量牵引着他,不容抗拒地将他塞进了这队沉默阴森的“行人”队伍末尾,紧跟在那个抬着红轿的“人”后面。
他被迫加入了这赴死的行列!
双脚在深雪中机械地迈动,每一次抬起落下都无比艰难。刺骨的寒冷透过单薄的破棉裤侵袭着他的双腿。他像一个被冻僵的木偶,被无形的线牵引着,随着队伍,一步步走向那片吞噬了他祖父、如今又要吞噬他的墨黑江面。
队伍沉默地行进在风雪中,只有吹打声喧闹得刺耳。李长山眼角的余光能看到旁边僵硬移动的“人”影。那低垂的头颅下,偶尔被风雪掀起的缝隙里,露出的是一张张青灰浮肿、毫无生气的脸,或者干脆是深陷的眼窝和朽坏的骨骼!浓烈的尸腐味和淤泥的腥气混合在风雪里,不断钻入他的鼻腔。
绝望如同冰冷的江水,一点点淹没他。他看向队伍前方,影影绰绰,己经能看到那片在风雪中更显死寂的宽阔江面。冰面上,似乎己经聚集了更多僵硬的身影,影影绰绰,如同矗立在风雪中的一片灰色墓碑。
突然,他身体猛地一顿!
牵引着他的那股力量骤然加强,强行控制着他的身体,猛地转了一个方向!不再是朝着江心,而是朝着江边一处被积雪覆盖的、微微隆起的高坡走去!那高坡位置特殊,正对着江心那片最深的黑暗,视野开阔,仿佛一个天然的…观礼台?
他被那股力量粗暴地拖拽着,深一脚浅一脚地爬上高坡,厚厚的积雪几乎埋到膝盖。坡顶的风更大,卷着雪粒子抽打在脸上,刀割般的疼。
那股力量终于停了下来。李长山的身体被强行固定在高坡边缘,面朝着下方那片如同巨大坟场般的冰封江面。他像一个被钉在耻辱柱上的囚徒,被迫观看这场为他准备的“盛宴”。
居高临下,冰面上的景象更加清晰,也更加恐怖。
只见宽阔的冰面上,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足有上百之众!它们同样穿着破旧臃肿的棉袍,如同寒冬腊月被集体冻毙的流民。每一个都僵硬地矗立着,低垂着头颅,后脖颈无一例外地插着枯黑的槐树枝,如同冰面上生长的一片诡异森林。它们围成了一个巨大而松散的圆圈,将江心那片最浓稠的黑暗拱卫在中央。
圆圈的正中央,靠近那片墨黑冰窟窿(正是李长山被拖下去的地方)的边缘,赫然摆放着一张破旧的、刷着劣质红漆的八仙桌!桌上空空如也。而桌子前方,正对着高坡的方向,留出了一小片空地。
冰面上死寂无声。所有的“人”都如同冰雕。只有呜咽的风声和依旧在远处飘荡的、喜庆又阴森的吹打声。
就在这时,冰面之下,那片墨黑的冰窟窿深处,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两点幽光。
不是灯光,是两团凝固的、深蓝色的幽火!冰冷、死寂,带着无尽的怨恨与饥饿——正是炕洞里那个冰婴的眼睛!
那两点深蓝幽光如同信号,冰面上那个由僵硬“人”影围成的巨大圆圈,开始动了!
没有指挥,没有号令。所有的“人”如同被无形的线同时扯动,极其僵硬地、动作完全同步地抬起了手臂!它们缓缓抬起低垂的头颅,露出一张张在幽暗光线下或青灰、或朽败、或只剩下白骨的脸孔!然后,那上百张嘴巴,在同一时间,猛地张开!
没有声音!
没有唱词!
只有一片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但李长山却清晰地“看”到了!他看到上百道浓稠如墨、冰冷刺骨的怨气,如同实质的黑烟,从那些大张的、空洞的口中喷涌而出!这些黑气迅速在空中汇聚、交织,形成一片翻滚不休、遮天蔽日的巨大黑云,带着无数扭曲痛苦的人脸幻象,带着足以冻结灵魂的极寒,沉沉地压向整个江面!
无声的怨气黑云翻滚着,渐渐凝聚成一个巨大无比的、模糊的鬼脸轮廓,两个深不见底的眼窝位置,正是冰窟窿里那两点深蓝的幽火!
“鬼戏…开始了…” 那个混合了老萨满嘶哑和女尸阴柔的双重声音,如同贴着李长山的耳膜响起,带着残忍的快意。
李长山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被冻结了。他明白了,那冰窟窿里的冰婴,就是这场“鬼请戏”的核心!是那红衣新娘怨气的结晶!这些被槐树枝拘来的阴魂,它们无声的哀嚎和怨气,就是献给这冰婴的“戏”与“祭”!
就在这时,高坡下的冰面上,那围成圆圈的“人”群中,靠近中央八仙桌的位置,几个僵硬的身影突然动了动。它们极其缓慢地、动作僵硬地分开人群,走到了中央那片空地上。
它们…它们开始“演”了!
没有台词,没有唱腔,只有肢体。一个僵硬的身影猛地扑倒在地,在冰面上疯狂地、无声地翻滚、抽搐,双手死死扼住自己的喉咙,如同一个垂死窒息的人。另一个则高高举起双手,像是在向天祈求,头颅却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斜着,仿佛脖颈己被折断。还有一个,不停地用头撞击着冰面,发出沉闷的“咚咚”声,每一次抬起,额头上都留下暗红的冰晶(或许是凝固的“血”)…
它们表演的,是死亡!是各种各样的惨死之状!是溺毙,是勒毙,是冻毙,是头破血流…每一个动作都缓慢、僵硬,充满了无声的极致痛苦和绝望,在冰面上上演着一幕幕令人毛骨悚然的死亡哑剧!
这无声的死亡之舞,比任何凄厉的惨叫都更震撼灵魂!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怨毒和绝望,浓稠得几乎让人无法呼吸!
李长山被这恐怖至极的“表演”冲击得几乎崩溃。他感到一股冰冷彻骨的吸力,正从那冰窟窿深处的两点幽蓝中散发出来,贪婪地吞噬着冰面上弥漫的怨气黑云,也似乎要将他残存的魂魄也吸扯进去!身体被钉在原地,连眼珠都无法转动,只能被迫“欣赏”这地狱般的景象。
突然,下方冰面上,那个一首在表演用头撞冰的“人”,动作猛地一滞!
它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抬起了那张青灰浮肿、额头凹陷淌着“血冰”的脸。
然后,它那空洞无神的眼窝,竟然穿透了风雪和距离,精准无比地、死死地“盯”住了高坡上的李长山!
紧接着,冰面上所有正在“表演”惨死之状的“人”,动作全都停了下来!它们如同生锈的机器,一个接一个,极其缓慢地,将头颅转向了高坡的方向!
上百张青灰、朽败、只剩下白骨的脸孔,上百双空洞无神、或只剩下黑窟窿的眼窝,在漫天风雪中,在幽暗的光线下,齐刷刷地、无声地“聚焦”在了李长山身上!
那是一种被整个地狱凝视的恐怖!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恶意,如同海啸般瞬间将他淹没!李长山感觉自己的三魂七魄都在这一道道死寂的目光下尖叫、战栗、濒临破碎!
冰窟窿深处,那两点深蓝幽火猛地炽亮起来,如同发现了最可口的猎物!翻滚的怨气黑云剧烈地涌动,凝聚的鬼脸轮廓发出无声的咆哮!
牵引着李长山身体的那股无形力量骤然变得狂暴!不再是牵引,而是凶猛的拖拽!
“呃啊——!”
李长山发出一声短促的、不似人声的惨嚎!他的身体被那股力量猛地从高坡上扯了下去!像一个破败的麻袋,翻滚着,重重摔在下方坚硬冰冷的江面上!骨头碎裂的剧痛瞬间传遍全身,冰冷的雪粉呛入口鼻。
他挣扎着想爬起,但那股力量死死地压制着他,拖拽着他,在光滑的冰面上朝着江心那个翻涌着怨气黑云、闪烁着深蓝幽火的冰窟窿滑去!身下的冰面冰冷刺骨,摩擦着皮肉。他能清晰地看到两旁那些僵硬矗立的“人”影,它们低垂的头颅,插在后颈的槐树枝,如同沉默的送葬者。
冰窟窿越来越近!那两点深蓝幽火如同通往地狱的门户!翻滚的怨气黑云中,那张模糊的鬼脸轮廓带着无尽的贪婪,向他张开了无形的巨口!他甚至能感觉到那黑云中蕴含的、无数亡魂无声的哀嚎和撕扯之力!
“不——!!!” 绝望的嘶吼卡在喉咙里,只剩下无声的悲鸣。他知道,自己就要被拖下去了,成为这场“鬼请戏”最终的祭品,成为那冰婴彻底苏醒的养分,永世沉沦在那无尽的怨恨与寒冷之中!
就在他的身体即将滑入那翻涌着黑云的冰窟窿边缘的刹那——
“嗷——!!!”
一声凄厉、尖锐、饱含着无尽痛苦和滔天怨毒的婴儿啼哭声,猛地从冰窟窿深处炸响!那声音仿佛拥有实体,如同无数根冰针,瞬间刺穿了弥漫的怨气黑云,也狠狠扎进了所有“人”的感知中!
冰窟窿深处那两点深蓝幽火,如同风中残烛般疯狂摇曳、明灭不定!翻滚的怨气黑云骤然一滞,那张模糊的鬼脸轮廓痛苦地扭曲起来!
与此同时,冰面上所有僵硬矗立的“人”影,包括那些正在“表演”惨状的,身体全都剧烈地一颤!插在它们后脖颈上的那些枯黑槐树枝,在同一时间,猛地爆发出刺目的幽绿光芒!
“咔嚓!咔嚓!咔嚓!”
一连串密集的、如同枯枝断裂的脆响,在死寂的冰面上此起彼伏!
在幽绿光芒爆发的瞬间,所有“人”影后脖颈上插着的槐树枝,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能量,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生长!细小的黑色枝桠如同扭曲的毒蛇,瞬间刺穿了它们脆弱的脖颈皮肤和骨骼!更多的黑色根须则顺着脊椎向下蔓延,如同无数条贪婪的血管,深深扎进它们僵硬的身体内部!
“嗬…嗬…”
一阵阵破风箱般的、混合着极端痛苦和某种诡异满足感的嘶哑声音,从上百张口中同时发出!它们的身体如同被充足了气的皮球般剧烈膨胀起来,原本破旧的棉袍被撑得紧绷欲裂!皮肤下,无数黑色的、如同树根般的脉络疯狂凸起、蠕动!
它们不再仅仅是阴魂木偶,它们正在被那些刺入身体的槐树根须强行改造、同化!向着一种介于尸体和妖木之间的、更加恐怖的存在转化!
冰窟窿深处那两点深蓝幽火摇曳得更厉害了,尖锐的啼哭声充满了被强行打断吞噬的暴怒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似乎这槐树枝的异变,连它也始料未及,甚至…对它形成了某种反噬和威胁?
压制着李长山的那股无形力量,在这突如其来的巨变和反噬下,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却真实存在的松动!
就是现在!
一股源于生命本能的、最后的力量,如同回光返照的火焰,猛地从李长山濒临崩溃的身体深处燃起!他不知从哪里爆发出惊人的力气,借着身下冰面的光滑,用尽全身残余的力量,猛地向旁边一滚!
嗤啦!
他的一只破棉鞋被那股尚未完全消散的力量扯住,瞬间撕裂,脚踝处传来一阵皮开肉绽的剧痛。但他的人,却险之又险地滚离了冰窟窿的边缘,滚进了旁边一片被阴影覆盖的、冰层较厚的区域!
他像一滩烂泥般瘫在冰冷的冰面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冰碴。他不敢停留,手脚并用,不顾一切地朝着远离江心、远离那片恐怖“森林”的方向,在光滑的冰面上疯狂地、连滚带爬地逃窜!身后,是冰窟窿里冰婴暴怒的啼哭,是槐树妖化尸群痛苦的嘶吼和根须生长的“咔嚓”声,是怨气黑云混乱的翻涌…
风雪似乎更大了,如同无数冰冷的鞭子抽打着他。李长山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也不知道爬了多远。他只知道离那片地狱越远越好。终于,他精疲力竭,一头栽倒在江岸厚厚的积雪里,冰冷的雪粉瞬间将他半埋。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翻过身,仰面躺在雪地里。视线模糊地望着漆黑一片、飘着鹅毛大雪的天空。
结束了…吗?
这个念头刚升起,一股极其微弱、却如同跗骨之蛆的阴冷气息,突然从他右脚踝处那被撕裂的伤口传来。那感觉…像是一截冰冷的、细小的树根…悄然扎了进去…
(http://www.220book.com/book/SNW1/)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