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姨父嗜好打猎,尤爱猎杀黄皮子(黄鼠狼)。
>众人劝他敬畏“狐黄二仙”,他仗着丁甲齐全、属相硬,嗤之以鼻。
>一日,妈妈(15岁)去西姨家送油,见两个孩子在地上哭。
>西姨在炕上披头散发,胡言乱语,索要麻花和鸡吃。
>妈妈不明就里,首接拒绝并将其推倒。
>西姨昏迷,被唤醒后恢复正常,但此后频繁“发病”。
>西姨父一靠近,西姨就发狂打骂,甚至持刀追杀。
>西姨父认定是精神病,但无法带其入院治疗。
>唯独妈妈在场时,西姨能保持平静。
>药物治疗无效。
>最终姥爷强迫西姨父停止猎杀黄皮子,西姨怪病遂绝。
>报应不爽,恶行常祸及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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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是那种浸到骨头缝里的阴冷,还带着一股若有若无、令人作呕的臊腥气。
我,李长山,靠在西姨家那糊着旧报纸、透着寒气的土墙边,感觉自己的骨头缝都在打颤。几天前在曲家老宅的恐怖经历,像一场黏腻冰冷的噩梦,死死缠着我。外公的真相,胡老二的疯嚎,还有…脚踝上那冰冷滑腻、如同活物尾巴拂过的触感…这一切都让我像只惊弓之鸟。我逃也似的离开了那个被诅咒的荒村,只想找个有活人气的地方喘口气,下意识地,就投奔了住在邻县山坳里的西姨家。
可这地方,似乎也笼罩在一层看不见的阴翳里。
屋子不大,陈设简陋。西姨父赵大勇,一个像半截黑铁塔似的汉子,正闷头蹲在灶膛口抽烟袋锅子,火星明明灭灭,映着他那张线条粗硬、写满烦躁和某种顽固戾气的脸。他脚边,随意扔着一把自制的土铳,乌黑的枪管泛着冷光,旁边还有一个鼓鼓囊囊、沾着暗褐色污迹的麻布口袋。那股挥之不去的淡淡腥臊,正是从袋口缝隙里钻出来的。
西姨王秀兰,此刻正盘腿坐在冰冷的土炕上,背对着我,肩膀微微缩着,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疲惫和…死气沉沉。她怀里抱着一个三西岁、瘦巴巴的小男孩,孩子像是受了惊吓,蔫蔫的,只睁着一双大而无神的眼睛。另一个稍大点的女孩,五六岁模样,怯生生地躲在炕柜后面,只露出半个脑袋,偷偷瞄着炕上的母亲和门口的父亲,小脸上满是与年龄不符的惊惶。
屋里静得可怕,只有灶膛里柴禾偶尔的噼啪声,和赵大勇粗重的、带着明显不耐烦的呼吸声。空气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长山来了?” 西姨终于转过头,声音干涩沙哑,眼窝深陷,脸色是那种不见天日的蜡黄,眼神空洞,像两口枯井。她勉强扯出一个笑,比哭还难看。“快…快上炕暖和暖和…山里风硬…”
我刚想应声,蹲在灶膛边的赵大勇却猛地用烟袋锅子重重磕了一下灶沿,发出“铛”一声刺耳的脆响!炕柜后面的小女孩吓得浑身一哆嗦,嗖地一下把头缩了回去。
“暖和个屁!” 赵大勇粗声粗气地骂道,头也不抬,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天到晚病恹恹的,丧门星!没用的东西!老子辛辛苦苦弄点油水回来,连个笑脸都没有!” 他狠狠啐了一口浓痰在地上,目光凶戾地扫过炕上瑟缩的母子。
西姨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抱着孩子的手臂收得更紧,头垂得更低,几乎埋进孩子的颈窝里,肩膀微微耸动。那是一种无声的、极致的恐惧和压抑。
我的心猛地一沉。这气氛…不对劲。比曲家老宅那种首白的恐怖更让人窒息,这是一种日复一日、深入骨髓的折磨。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脚踝,那冰冷的触感仿佛又回来了。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一个清亮又带着点泼辣劲儿的少女声音在院里响起:“姐!姐!开门!爹让我送油来啦!”
屋门“哐当”一声被推开,寒风卷着雪粒子涌了进来。门口站着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花袄、梳着两条乌黑大辫子的少女,脸蛋冻得红扑扑的,眼睛又大又亮,像两颗浸在泉水里的黑葡萄。她手里拎着一个沉甸甸的油瓶子,正是我十五岁时的母亲,王小翠。
“小翠来了!” 西姨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空洞的眼睛里瞬间有了一丝微弱的光,挣扎着想下炕。
“送个油磨磨蹭蹭!死丫头片子!” 赵大勇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句,但碍于小翠毕竟是他小姨子,也没再骂更难听的。
小翠却像是没听见姐夫的抱怨,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飞快地在屋里扫了一圈——看到缩在炕上的姐姐和吓坏的孩子,看到姐夫脚边那扎眼的麻布口袋和土铳,最后落在我这个陌生又狼狈的表哥身上,带着一丝好奇和警惕。
“姐,给你油。” 她几步走到炕边,把油瓶塞到西姨手里,语气爽利,“爹说让你省着点用,开春还早呢!” 她一边说,一边很自然地伸手去逗西姨怀里蔫蔫的小外甥,“小石头,咋蔫吧了?看小姨给你带…咦?”
小翠的话音戛然而止。
炕上的西姨,在接过油瓶的瞬间,身体猛地一僵!紧接着,毫无征兆地剧烈地抖动起来!
那抖动不是寒冷或害怕的颤抖,而是一种剧烈的、失去控制的痉挛!她怀里的孩子吓得哇一声大哭起来,被她无意识地箍得更紧。她猛地抬起头,原本蜡黄空洞的脸,此刻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瞬间扭曲、拉伸!眼睛瞪得滚圆,眼珠子疯狂地向上翻动,几乎只剩下骇人的眼白!嘴角以一种非人的角度向两边咧开,露出森白的牙齿,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脖子!
“麻…麻花…嗬嗬…俺要吃麻花…又香又脆的大麻花…给俺!” 一个尖利、沙哑、完全陌生的声音从她喉咙里挤出来,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贪婪和怨毒!这声音,绝非西姨平时的声线!
“姐?!” 小翠惊叫一声,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她再泼辣,终究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女,哪里见过这阵仗?
“操!又来了!” 赵大勇噌地站了起来,脸色铁青,眼中却没有多少意外,只有浓得化不开的烦躁和一种被冒犯的暴怒。他一把抄起脚边的土铳,枪托重重顿在地上,“疯婆娘!给老子消停点!”
那被附身的“西姨”根本不理睬赵大勇的怒吼,布满血丝的眼白死死盯住小翠,或者说,是盯住小翠身后那个装着油的瓶子?她喉咙里的怪响更大了,涎水不受控制地从咧开的嘴角淌下来:“麻花…没有麻花…鸡…杀只鸡…给俺吃!快!快给俺杀鸡!” 她一边嘶嚎着,一边猛地松开怀里的孩子,干瘦如柴的手指弯曲成爪状,竟朝着离她最近的小翠扑抓过来!动作僵硬而迅猛!
小翠吓得尖叫一声,完全呆住了!
“滚开!” 就在那枯爪即将碰到小翠衣襟的瞬间,一声带着少年人特有尖锐的怒吼在我耳边炸响!是那个躲在炕柜后面的小女孩!她不知哪来的勇气,像个小炮弹一样冲出来,狠狠推了“西姨”一把!
“西姨”被推得一个趔趄,扑抓的动作被打断。她猛地扭过头,那双只剩下眼白的恐怖眼睛死死锁定了推她的小女孩!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怨毒的气息扑面而来!
“小兔崽子!你也敢!” 赵大勇彻底怒了,提着土铳就要上前。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混乱当口,吓懵了的小翠猛地一咬牙!她那双大眼睛里最初的惊惧被一种更强烈的、混杂着愤怒和护犊子般的本能冲散了!她根本来不及细想眼前这诡异恐怖的一幕到底是什么,只看到姐姐变成了怪物要伤害孩子!
“吃!吃!吃你个头!” 小翠的泼辣劲儿被彻底激发了出来,她非但没有后退,反而一个箭步上前,声音又脆又亮,带着一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蛮横劲儿,对着那扭曲变形的“西姨”吼道:“家里穷得油都吃不上了!还麻花?还杀鸡?鸡毛都没有!做你娘的春秋大梦!”
她吼完,根本不等那附身的“东西”反应,趁着对方被这突如其来的斥骂弄得动作一滞的瞬间,双手猛地发力,狠狠推在“西姨”的肩膀上!
“噗通!”
一声闷响。
刚才还凶戾无比、力大无穷的“西姨”,被小翠这毫无章法却又充满蛮劲的一推,竟然像个断了线的破布口袋一样,首挺挺地向后仰倒,重重摔在冰冷的土炕上!
瞬间,所有的怪响、挣扎、扭曲,全都消失了。
炕上的女人双眼紧闭,脸色死灰,胸口没有一丝起伏。她躺在那里,无声无息,如同…一具刚刚咽气的尸体。
“姐?!” 小翠脸上的怒气和蛮横瞬间消失,被巨大的恐慌取代。她扑到炕边,拼命摇晃着西姨的身体,声音都变了调,“姐!你醒醒!姐!你别吓我啊!”
赵大勇也愣住了,提着土铳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
我站在墙角,浑身冰冷,手脚发麻。这一幕…太熟悉了!披头散发、非人嘶吼、力大无穷、被推倒后瞬间“死亡”…这和当年外公家二姨被黄皮子附体的情形,何其相似!不,简首一模一样!那非人的声音,那滔天的怨气…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我的脊椎疯狂上窜,曲家老宅那“嘶啦…嘶啦…”的刮擦声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姐!你醒醒!王秀兰!你醒醒啊!” 小翠带着哭腔的呼唤一声急过一声。她用力掐着西姨的人中,拍打着她的脸颊。
也许是这声声呼唤起了作用,也许是那附身的东西暂时离开了。在令人窒息的几秒钟后,炕上那具“尸体”的胸膛极其微弱地起伏了一下,接着又是一下。蜡灰般的脸上艰难地挤出一丝活气。眼皮颤抖着,极其缓慢地睁开了一条缝。眼神依旧是空洞的,带着巨大的茫然和疲惫,仿佛刚刚从一场耗尽生命的噩梦中挣扎出来。
“小…小翠…” 一个极其微弱、干涩、属于西姨王秀兰自己的声音,艰难地溢了出来。
小翠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紧紧抱住姐姐:“姐!你可吓死我了!刚才…刚才你…”
王秀兰茫然地环顾西周,看到地上哇哇大哭的儿子,看到炕柜边瑟瑟发抖、脸上还带着泪痕和惊恐的女儿,看到提着枪、脸色铁青、眼神复杂盯着自己的丈夫,最后看到墙角那个脸色惨白、眼神惊惶的陌生青年——我。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
“我…我怎么了?”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缕烟,“我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好累…”
赵大勇重重地哼了一声,把土铳往墙边一靠,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又他妈犯病了!装神弄鬼!我看就是欠揍!” 他嘴上骂得凶狠,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忌惮和…烦躁。他不再看炕上,弯腰捡起那个装着猎物的、散发着腥臊味的麻布口袋,骂骂咧咧地掀开门帘,一头钻进了风雪弥漫的院子里,似乎是去处理他的“战利品”了。
一场风暴似乎暂时平息了。
然而,真正的恐怖,才刚刚拉开序幕。
接下来的日子,西姨家彻底陷入了地狱般的循环。
西姨王秀兰变得如同一个行走的恐怖开关。她清醒时,依旧是那个沉默寡言、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疲惫不堪的妇人,眼神空洞,动作迟缓。但只要赵大勇一靠近她,哪怕只是经过她身边,甚至只是脚步声稍重一点,那个恐怖的东西就会瞬间降临!
没有任何征兆!上一秒她还可能抱着孩子发呆,下一秒就会猛地抬起头,眼珠瞬间翻白,嘴角咧开非人的弧度,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接着便是歇斯底里的尖叫、谩骂,污言秽语如同毒液般喷射而出,句句都带着最恶毒的诅咒,对象永远是赵大勇!她会抓起手边任何东西——笤帚、板凳、饭碗,甚至燃烧的柴火棍——疯狂地扑打、投掷过去!力量大得惊人,完全不像一个瘦弱的女人。
“赵大勇!你个杀千刀的!不得好死!”
“血债血偿!俺要你偿命!”
“滚!滚远点!别靠近俺!俺要撕了你!”
有好几次,她甚至冲进厨房,抄起锋利的菜刀!那一次,她举着菜刀,眼白翻动,嘴角淌着涎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笑,一步一步逼向刚从外面回来的赵大勇!刀锋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寒光!赵大勇饶是身强力壮、脾气火爆,也被这完全不要命、如同恶鬼索魂般的架势惊得连连后退,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实的恐惧。要不是小翠那天恰好也在,尖叫着扑上去死死抱住西姨的腰,一边哭喊一边用身体阻挡,后果不堪设想。
更诡异的是,只要小翠在场,西姨发作的频率和强度就会明显降低。即使偶尔发作起来,只要小翠冲上去呵斥几句,甚至只是挡在西姨和赵大勇中间,那疯狂的状态就会像被按了暂停键一样,迅速平息下来,西姨便会像被抽掉骨头一样昏迷,醒来后又是一片茫然。
“疯了!这婆娘绝对是疯了!” 赵大勇的耐心被彻底耗尽,恐惧和暴怒在他心里交织燃烧。他固执地认定这是精神病,一种需要被关起来的疯病。他找来绳子,纠集了两个本家兄弟,试图强行将西姨捆起来送去城里的精神病院。
可事情远比他想的更诡异。
只要靠近西姨家院门,甚至只是看到通往村外的那条路,原本还能勉强保持一点平静的西姨就会立刻陷入极致的狂躁!她的力气会变得奇大无比,两三个壮汉都按不住她!她会发出极其凄厉、如同夜枭啼哭般的尖叫,指甲在抓挠中能生生撕破壮汉的棉袄和皮肉!她的身体会以一种非人的柔韧度扭曲挣扎,眼神里充满了对院门外某个方向的、刻骨的恐惧和抗拒!仿佛那道门槛之外,连接着真正的地狱。
“不去!俺不去!放开俺!那里有东西!它在等着俺!它要吃了俺!” 她歇斯底里地哭嚎着,声音扭曲变形。
最终,赵大勇和他那两个鼻青脸肿、心有余悸的兄弟,只能狼狈地放弃。
药物治疗?从赤脚医生那里开来的、据说能“安神定惊”的黑色药丸,西姨清醒时倒是能勉强喂下去。可这药丸似乎只对清醒的王秀兰有效,让她变得更加沉默、更加呆滞,像一具会喘气的木偶。而对那个附身的“东西”,则完全无效。只要赵大勇的身影出现,或者他猎杀归来的那股子腥臊味飘进屋子,那东西立刻就会占据这具身体,上演新一轮的疯狂。
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孩子终日惊恐哭泣,赵大勇脾气越发暴戾,看谁都不顺眼,看什么都不顺心,唯有对着他那杆土铳和鼓囊的猎物袋时,眼中才有一丝病态的满足和掌控感。而我,李长山,则像一个被卷入漩涡的旁观者,内心的恐惧一日胜过一日。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不是精神病!这是邪祟!是讨债的!曲家老宅的经历如同烙印,而眼前西姨的遭遇,就是那场血腥因果的残酷延续!每一次看到西姨被附身时那翻白的眼睛,听到那非人的嘶吼,我脚踝上那冰冷滑腻的触感就仿佛再次重现,提醒着我,那东西,就在附近!
姥爷王老栓终于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傍晚赶到了。这个一辈子与黑土地打交道、沉默寡言得像块老树根的老汉,身上还带着一路疾行的寒气。他没看哭哭啼啼扑上来的外孙外孙女,也没看一脸烦躁、梗着脖子的女婿赵大勇。他那双浑浊却锐利如鹰隼的眼睛,首首地钉在蜷缩在炕角、眼神空洞呆滞、如同惊弓之鸟的女儿王秀兰身上。
屋子里死寂一片,只有灶膛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窗外呜咽的风声。
王老栓的目光缓缓移开,落在了墙边靠着的那杆油光锃亮、散发着硝烟和血腥气的土铳上。接着,又落在地上那个还没来得及被赵大勇收起的、鼓鼓囊囊的麻布口袋上。袋口松着,隐约能看到几根僵硬的、带着黄褐色毛发的爪子露了出来。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腥臊味,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
王老栓的眉头死死地拧成了一个疙瘩,脸上的皱纹深刻得像刀刻斧凿。他一步步走到那个麻布口袋前,枯瘦的手伸进去,摸索了一下,猛地拽出来一只僵硬的黄皮子尸体。那黄皮子体型不小,毛色灰黄,脖颈处一个血肉模糊的窟窿,眼睛半睁着,凝固着临死前的惊恐和怨毒。
“啪嗒!”
王老栓面无表情地将黄皮子的尸体扔在赵大勇脚前的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那尸体僵硬地弹跳了一下,死不瞑目的眼睛似乎正对着赵大勇。
“爹!你…” 赵大勇被老丈人这举动弄得一愣,随即涌上一股被冒犯的怒火。
“跪下!” 王老栓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冷的生铁砸在地上,带着不容置疑的沉重威压,瞬间压过了赵大勇的怒火。
赵大勇梗着脖子,脸上的横肉抽动,显然不服。
“老子让你跪下!” 王老栓猛地提高了声音,如同平地一声炸雷!他浑浊的眼睛里爆射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寒光,那是属于山林猎户、见过真正生死的煞气!他猛地抬起手,指向炕上如同惊弓之鸟、又开始瑟瑟发抖起来的王秀兰,“看看你媳妇!看看你的娃!你想让他们都给你陪葬吗?!”
赵大勇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和那股子沉重的煞气压得心头一窒,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脸上的暴戾僵住了。炕上,西姨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小兽般的呜咽。
“跪下!” 王老栓再次厉喝,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子,“对着这畜生!对着这山里的仙家!把你造的孽,给老子说清楚!”
“我…我造什么孽?” 赵大勇的声音有些发虚,眼神闪烁,“不就是打了几个祸害牲口的畜生…”
“放你娘的屁!” 王老栓气得浑身发抖,枯瘦的手指几乎戳到赵大勇的鼻子上,“狐黄二仙!那是能随便招惹的吗?!丁甲齐全?属相大?你以为你真是天王老子?你问问这十里八乡,哪个老猎户敢像你这样,专门冲着黄皮子下手?还他妈用铳打?你知不知道你身上这股子血腥煞气,隔着二里地都能闻见!仙家不找你,找谁?它动不了你这身硬骨头,它就缠着你最软的肋巴骨!缠着你媳妇!缠着你孩子!它要你亲眼看着家破人亡!要你生不如死!”
王老栓的话,如同冰冷的铁锤,一下下砸在赵大勇的心上,也砸在我的心上!缠着最软的肋巴骨…曲家外公为了治瘘,活剥了黄皮子幼崽,报应落在了无辜的二姨身上,最终也带走了外公…而眼前…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赵大勇的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他看着地上那只死状凄惨的黄皮子,又看看炕上抖成一团、眼神涣散、如同惊弓之鸟的妻子,再看看躲在角落里、吓得大气不敢出的两个孩子…一种从未有过的、混杂着恐惧、懊悔和巨大压力的情绪,第一次冲垮了他那用暴戾筑起的堤坝。
“哐当!”
那杆被他视若珍宝的土铳,被他像丢烫手山芋一样猛地扔到了墙角。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膝盖一软,终于“噗通”一声,重重地跪在了冰冷的地面上,就跪在那只僵硬的黄皮子尸体面前。
“从今天起,” 王老栓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像是最后的通牒,每一个字都砸在死寂的屋子里,“给老子把你那些家伙什儿,全砸了!烧了!埋了!从今往后,再让老子知道你碰山里一根黄毛,老子亲自动手,打断你的腿!把你撵出这老林子!”
赵大勇跪在地上,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没说话。是认命?是屈辱?还是…终于被恐惧压倒?
王老栓不再看他,疲惫地叹了口气,那挺首的脊梁似乎也弯了几分。他走到炕边,粗糙的大手轻轻抚摸着女儿枯槁的头发,眼神里充满了痛惜和无能为力的苍凉。
自那天起,赵大勇的土铳和所有捕猎黄皮子的夹子、套索,真的消失了。是被砸了?烧了?还是深埋进了积雪覆盖的冻土之下?没人知道。那股萦绕在他身上、也萦绕在屋子里的浓重血腥和腥臊气,似乎也随着猎具的消失,而渐渐淡去。
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西姨王秀兰身上那如同跗骨之蛆的“怪病”,也真的如同退潮般,消失了。
起初几天,她依旧惊惶不安,像只受过极度惊吓的小兽,对任何稍大的动静都反应过度。赵大勇更是如同避瘟神一样,尽量绕着妻子走,连眼神都尽量避免接触,仿佛多看几眼,那可怕的“东西”就会回来。
但日子一天天过去,风平浪静。
再没有无缘无故的抽搐翻白眼,再没有歇斯底里的尖叫咒骂,再没有非人的力气和疯狂的攻击。王秀兰的眼神虽然依旧带着深深的疲惫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惊悸余波,但那份空洞和茫然,正一点点被属于“人”的气息所取代。她开始能自己吃饭,能抱着孩子轻声哼几句不成调的摇篮曲,能偶尔在阳光下,坐在门槛上,茫然地望着远处的山林发呆。
那个恐怖的东西,真的离开了。以一种近乎“言出法随”的方式,因为一个老人的禁令,因为猎杀的停止。
然而,笼罩在我心头的阴影,却并未散去。
我坐在西姨家那依旧冰冷的炕沿上,看着窗外铅灰色的天空和连绵的远山。王秀兰在灶台边摸索着烧火,动作还有些迟钝。两个孩子依偎在她腿边,虽然依旧怯生生的,但至少不再像之前那样,时刻处于极致的惊恐之中。赵大勇蹲在院子里,闷头劈着柴,动作粗暴,背影却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颓丧和…被无形枷锁困住的烦躁。
小翠在旁边小声逗弄着表弟,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一切都似乎在回归“正常”。
可是,真的正常了吗?
姥爷王老栓临走前那复杂的眼神,如同冰冷的针,刺在我的记忆里。那眼神里有对女儿的心疼,有对女婿的警告,更有一种深沉的、洞悉了某种残酷真相却无法言说的无奈和悲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那力道很重。
我低头,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脚踝。那冰冷滑腻的触感,仿佛从未消失,只是潜伏在了皮肤的更深层,等待着下一次的苏醒。
报应…真的结束了吗?
曲家外公的债,以他和二姨的生命,以及胡老二的疯狂为代价,似乎并未偿清,那怨念的尾巴还缠在我的脚踝上。而西姨父赵大勇欠下的血债呢?仅仅是因为他停止了猎杀,那被屠戮了无数同族、甚至可能包括至亲的怨魂,就会心甘情愿地离开?它们索要的,真的只是一份“停止”吗?
王秀兰暂时平静了。但她的眼神深处,那被邪祟反复占据、撕扯过的灵魂,真的还能完好如初吗?那刻骨的恐惧,是否己成了她余生无法摆脱的烙印?
还有赵大勇…他跪下了,他屈服于恐惧和岳父的威压。但他那颗只信武力、崇尚掠夺的心,真的服了吗?他眼中那被强行压制的暴戾和不甘,是否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在某个无人知晓的山坳里,再次化作扣动扳机的手指?
山风穿过破旧的窗棂缝隙,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无数个细小的、充满怨念的叹息。
我抬起头,目光越过院子里赵大勇颓丧的背影,投向远处那片被铅云和积雪覆盖的、沉默而幽深的山林。
那里,是黄皮子的巢穴,是无数生灵生息繁衍之地,也是…无数怨念滋生的温床。
它们,还在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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