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桥横跨在东北玉水河上,桥墩的青石缝里长满滑腻的深绿色苔藓,即使盛夏也透着一股阴寒气。村民宁可绕三里地也不愿在日落后靠近这里,更不用说七月十西这一夜——河水会变成血浆的粘稠暗红,风中飘荡着一个年轻女人凄厉的哭声。村里老人说,那是几十年前被逼婚又遭虐待的新媳妇秀娥,最终从这里一跃而下,怨气缠骨,便年年来此索命。
李长山原本也不信这些。他是个鳏夫,粗糙的指节带着常年劳作的裂口,左腿微跛是早年伐木落下的伤。但自从十岁的儿子小栓三天前在二十九桥附近摸鱼失踪,他蹲在河滩乱石间,只找到一只浸透河水的旧布鞋时,那些传说就像水蛭钻进了他的脑子,日夜吸血。
“长山,别犯倔!”村里的老猎户赵伯扯住他胳膊,手指铁钳似的,“七月十西就是今晚!那桥是活人能去的吗?秀娥的冤魂要拉替身,小栓怕是……”后半句被一声叹息碾碎在风里。
李长山甩开他的手,一言不发。他兜里揣着一把用黑狗血浸透的麻绳、三枚边缘磨得发亮的乾隆通宝(村东头黄婆婆硬塞的“买路钱”),还有一包刚在灶膛里扒出的热炉灰——按老规矩,炉灰撒圈能拦阴魂近身。夕阳像泼溅的血浆沉入地平线,玉水河的水面开始泛起不祥的暗红色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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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将近,风陡然变了。刺骨的阴寒穿透单衣,河面咕嘟咕嘟翻涌起粘稠的血沫,浓烈的铁锈腥味首冲脑门。哭声来了——起初细若游丝,断断续续,渐渐清晰,是一个年轻女子椎心泣血的哀鸣,裹在风里,缠绕在桥上。
李长山踏上桥板的第一步,腐朽的木头发出呻吟。他抓了把炉灰在脚边撒了个歪斜的圈。哭声骤停。桥上不知何时弥漫开浓得化不开的白雾,一个模糊的身影在桥心摇晃。身影渐渐清晰:湿透的红嫁衣紧贴身体,长发水草般黏在惨白的脸上,眼窝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正是传说中的秀娥。
“小栓……”女鬼的声音湿漉漉的,带着水底的回响,一只泡得发白的手指向桥下翻滚的血河,“他在下面……冷啊……下来,我带你见他……”
那声音钻进耳朵,像冰锥搅动脑髓。李长山一阵眩晕,眼前闪过小栓冻得青紫的小脸,双脚竟不由自主地朝桥栏挪去一步。腰间的黑狗血麻绳突然变得滚烫,烫得他一激灵。他猛地咬破舌尖,剧痛和血腥味冲散了片刻迷障。他迅速掏出三枚铜钱,沾上舌尖血,用尽力气朝女鬼掷去:“滚开!”
铜钱穿过女鬼虚影,“叮当”几声落入血河。女鬼发出一声尖啸,非人般的刺耳,身影一阵剧烈扭曲,雾气翻腾更甚。河水的翻涌陡然加剧,几个粘稠的巨大血泡“啵”地破裂,数只枯黑如老树根、指甲尖长的手猛地伸出水面,扒住桥墩!它们的力量大得惊人,腐朽的木桥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整个桥面都开始震颤。
李长山连滚爬爬后退,又撒下一把炉灰。那些枯手似乎对炉灰有所忌惮,扒在灰圈边缘焦躁地抓挠,却无法寸进。女鬼秀娥的身影在雾中重新凝聚,黑洞洞的眼窝死死“盯”着他,嘴角咧开一个怨毒至极的弧度。她不再诱骗,双臂猛地张开,嫁衣如血翼般鼓起。河水轰然炸开,一股腥臭冰冷的巨浪兜头拍向李长山!同时,桥下十几只枯手借水势暴涨,如索命的藤蔓,无视炉灰的阻隔,闪电般抓向他的脚踝!
冰冷的触感瞬间箍紧皮肉,巨大的拖拽力传来。李长山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整个人就被拖离桥面,狠狠砸入粘稠刺骨的血河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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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下是另一个地狱。粘稠的血水堵塞口鼻,睁眼所见一片混沌的暗红。无数枯手缠绕上来,撕扯他的衣服、头发、皮肉。更恐怖的是那些“人”——影影绰绰,男女老少都有,身体变形,面孔扭曲痛苦,被无形的锁链禁锢在河底淤泥中,徒劳地挣扎、张口无声地哀嚎。他们都是秀娥这些年来拖下的替死鬼,灵魂被永世禁锢在这条怨气冲天的河里,成为她力量的一部分!
绝望像水草缠住心脏。肺叶火烧火燎,意识开始模糊。混乱的暗影中,一张熟悉的小脸一闪而过——小栓!他被几缕墨绿色的水草缠着脚踝,困在一丛嶙峋的乱石后,惊恐地朝他伸出手,小嘴徒劳地开合,气泡一串串上升。
“小栓——!”李长山心中爆发出无声的嘶吼。他猛地抽出腰间那把浸透黑狗血的麻绳,不顾一切地挥舞抽打。麻绳触及枯手和那些痛苦的水影,立刻发出“滋滋”的灼烧声,腾起一股股黑烟!缠绕的力道稍松。他用尽最后力气蹬踹,拼命朝小栓的方向挣扎。
就在指尖几乎触到儿子衣角的刹那,一股更强大、更阴寒的力量从河床深处爆发!淤泥翻涌,一个巨大的阴影升起——那己不再是秀娥新娘的形态,而是一个由无数溺亡者怨念和枯骨拼凑成的庞然怪物,隐约可见扭曲的人脸和嶙峋的骨爪,核心处翻滚着秀娥那件刺目的红嫁衣。它张开由枯手组成的巨口,无声的咆哮卷起水底暗流,将李长山和小栓猛地吸向深渊!
死亡的腥气扑面而来。李长山目眦欲裂,在绝对的毁灭前,他做出了最后的选择——不是自保,而是将手中仅剩的、沾满自己鲜血的炉灰,狠狠拍向小栓的胸口!同时用身体死死挡在儿子和那怨灵巨口之间!
“噗——”
炉灰拍中小栓的瞬间,仿佛一层微弱的金光闪过。缠住小栓脚踝的怨气水草瞬间枯萎崩断。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浮力骤然托起昏迷的孩子,急速向水面升去!
而李长山,彻底暴露在怨灵的巨口之下。无数枯手抓住了他,冰冷刺骨的怨念如万千钢针扎入骨髓。他清晰地感到自己的生气、意识、甚至灵魂的一部分,正被疯狂地抽离、吞噬。秀娥扭曲怨毒的脸在怪物核心处浮现,带着复仇的快意。
“留下吧……替我们守着……”无数溺亡者的呓语汇成一股冰冷的精神洪流,冲垮了他最后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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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昏迷的小栓在河下游的浅滩被早起洗衣的村妇发现。孩子高烧呓语,胸口残留着灰黑色的指印,但对桥上的事毫无记忆。
李长山却再没回来。
只是自那年起,二十九桥的传说多了一条:七月十西之外,每逢月晦无光的深夜,桥上会多出一个跛脚的身影。他提着盏绿幽幽的纸灯笼,机械地挪动,在桥面撒下薄薄一层灰白的粉末,像在阻挡着什么。若有晚归的醉汉或不知深浅的外乡人靠近,那身影会僵硬地抬起灯笼,露出一张被水浸泡般浮肿惨白的脸——依稀是李长山的轮廓,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清、断断续续的警告:
“回……去……桥下……锁着呢……”
河水在他脚下翻滚,映着灯笼的绿光,隐约可见无数苍白的手影在波光中晃动,无声地抓挠着水面,仿佛在应和桥上那永恒的守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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