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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旗大队的清晨，在经历了昨夜那场惊天动地的爆炸和随之而来的高压“肃静”后，表面上恢复了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薄薄的冬阳洒在覆盖着残雪的田野和屋顶上，反射着清冷的光。社员们扛着农具，踩着咯吱作响的冻土，陆续走向各自的生产队集合点。但这份平静之下，是无数双警惕、好奇、带着畏惧的眼睛，以及压低了嗓门的窃窃私语。
夏灵混在去往三队猪圈的人群里。她穿着洗得发白的厚棉袄，围着一条旧围巾，大半张脸都缩在围巾里，只露出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睛。她的步伐不快不慢，和周围的社员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起来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被生活磋磨得有些沉默寡言的下放知青。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怀里的东西隔着厚厚的棉衣，依旧散发着一种冰冷刺骨的寒意，如同揣着一块永不融化的寒冰。颈后的烙印虽然不再有昨晚那种撕裂灵魂般的剧痛，却持续传来一种低沉的、仿佛来自深渊的嗡鸣，让她的大脑像被塞满了沉重的铅块，昏沉滞涩，每一个简单的思考都变得异常艰难。昨晚那瞬间的信息洪流冲击留下的后遗症，远未消散。
“夏知青！” 一个大嗓门突然在身旁响起，带着一种刻意拉近的热络。
夏灵脚步微顿，抬眼看去。是隔壁院子的王婶，一个在屯子里消息颇为灵通、也极爱打听的妇人。她身边还跟着几个同样眼神闪烁、带着浓厚探究欲的妇女。
“哎，王婶。” 夏灵的声音从围巾里透出来，带着点沙哑，听起来像是被冻着了，也像是没睡好。
“昨晚可吓死个人了！” 王婶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眼神却像钩子一样紧紧盯着夏灵露在外面的眼睛，“那轰隆一声，地动山摇的，俺家房梁上的灰都簌簌往下掉！说是…说是后山鹰嘴崖那边炸了？” 她故意顿了顿，观察着夏灵的反应，“夏知青，你住牛棚那边，离得近，可知道到底咋回事啊？俺们心里都慌得很，王主任说是地质队搞勘探，可那阵仗…啧啧，俺活这么大岁数也没见过啊！是不是…是不是跟那夏家老爷子有关？那大官儿把他带走了，接着就炸山…” 王婶的语气里充满了对夏家的敬畏和疏离，显然完全没把夏灵和夏家联系在一起，只当她是个住在牛棚附近、可能听到点风声的普通知青。
王婶的话像打开了闸门，旁边几个妇女也七嘴八舌地围了上来，声音压得更低，却掩不住那份焦灼的好奇：
“是啊夏知青，那阵仗太吓人了，跟打仗似的！”
“那夏老爷子…没事吧？那大官儿看着可凶…”
“鹰嘴崖那地方邪性，多少年没人敢去了，地质队跑那儿勘探啥？”
“是不是真挖出啥宝贝了？还是…惹上啥不干净的东西了？” 最后这句话是一个胆子小的妇人说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惧意。
无数道目光如同探照灯般聚焦在夏灵身上，试图从她这个“离夏家最近的局外人”嘴里，撬出昨夜惊天秘密的蛛丝马迹。
夏灵感到怀里的“东西”似乎随着周围过分的关注，寒意更重了一分，颈后的嗡鸣也尖锐了一丝。她强忍着大脑的昏沉和身体深处传来的不适感，藏在围巾下的嘴唇用力抿了抿。
她缓缓抬起头，那双露出来的眼睛，依旧平静，甚至带着几分被冻得有些发红的茫然和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她微微蹙了蹙眉，像是被问得有些困惑，又像是被勾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
“王婶，各位婶子，” 她的声音不高，带着点气虚的沙哑，“我…我也不知道具体咋回事。昨晚动静是很大，震得窗户框子乱响，我在那边（指指牛棚方向）也吓得不轻。” 她刻意模糊了“那边”的具置，避免提及自己当时就在夏家牛棚内，“后来…后来公社王主任来了，说是什么地质队勘探，是国家任务，不让乱猜乱说。我们下放知青，更要听组织的话，不乱打听。” 她再次强调了自己的“知青”身份和“服从组织安排”的态度，将所有的疑问都推给了官方定性和未知的国家任务。那份恰到好处的茫然、惊吓（而非对夏家的担忧）和因“知青身份”而刻意表现的顺从，完美地掩盖了她眼底深处冰封的警惕和怀揣巨大秘密的沉重。
“啊？就…就这样？” 王婶显然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但夏灵把自己摘得干净，又抬出了王主任和“知青身份”，让她一时也找不到突破口。
“那…那地质队到底在鹰嘴崖找啥啊？跟夏家老爷子被带走肯定有关系吧？” 另一个妇女不死心地追问，目光紧紧锁着夏灵。
夏灵轻轻摇了摇头，眼神更加茫然和无辜：“婶子们，我真不知道。我也就住牛棚边上，离夏家还有段距离呢（这是谎言，但村民不知情）。王主任不是说了嘛，再乱猜就是破坏生产，是…是反革命。” 她适时地露出一点害怕的神情，微微缩了缩脖子，仿佛被“反革命”这三个字吓到了，也暗示自己不想惹祸上身。
她这畏缩又懵懂、还带着点“怕事”的样子，加上抬出了王有福的“反革命”大帽子，终于让几个还想刨根问底的妇女讪讪地住了口。王婶脸上也闪过一丝忌惮和失望，咂了咂嘴：“唉，也是…也是…国家的事，咱小老百姓哪懂。夏知青，你也别太害怕，兴许就是挖矿呢。” 她嘴上安慰着夏灵这个“受惊的知青”，眼神里的疑惑却丝毫未减，只是转移了目标，开始和其他妇女低声议论起夏家老爷子和鹰嘴崖的邪乎来。
人群渐渐散开，走向各自的劳动地点。那些探究的目光虽然暂时从夏灵身上移开，但关于夏家和鹰嘴崖的议论如同低沉的蜂鸣，依旧在她身后萦绕。
她微微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藏在袖中的手，指尖冰凉，无意识地捻着衣角。她走到猪圈旁，拿起冰冷的铁锹，开始机械地清理冻硬的猪粪。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她却恍若未闻。
怀里的冰冷物体如同一个沉重而危险的锚。颈后的嗡鸣，大脑的滞涩，都在提醒她昨晚接触到的冰山一角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婶子们的八卦，不过是把她当作一个可能知道点风声的边缘人物。真正的风暴核心，是夏家，是鹰嘴崖，是她怀中这冰冷刺骨的“钥匙”。而她，披着“救命恩人”和“普通知青”的外衣，行走在这危机西伏的“平静”中，必须尽快消化那狂暴信息流留下的碎片，找到一丝生机，或者…掌控那足以撕裂灵魂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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