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冷的雾气像是自幽冥深处漫溢而出的死魂灵，浓得化不开，沉甸甸地贴着清河水面蠕动。它们无孔不入，缠绕着朽烂得发黑的栈桥木桩，裹住岸边浸透淤泥的苇草，更将苏晚和阿吉彻底笼罩在冰冷窒息的灰白里。周崇明那艘青黑涂装的官船，如同一把从水底悄然刺出的幽暗匕首，正缓慢而坚决地斩开浓雾的裹尸布，在凝滞呜咽的河水声中离岸。
船尾的雾气被劲风稍稍撕开一道豁口，周崇明绛红官袍的身影如同血水中浮起的鬼魅，异常鲜明地凝固在那里。风扯动他袍服的下摆，烈烈翻卷，像一面不祥的招魂幡。腰间那枚青铜骰子纹丝不动地悬垂着，在昏暗天光下泛着暗哑厚重的哑光。它如此安静，却远比昨夜在暖房中那撕心裂肺的蜂鸣更令人心悸，仿佛毒蛇盘踞前的沉寂，将昨夜蒸腾的血腥、荧光与歇斯底里的嗡鸣尽数封存于其冰冷的几何棱角之内。
“苏仵作——” 声音穿透水雾而来，带着一种粘稠滑腻的质感，像冰冷的蛛丝贴着耳膜勒紧。每一个字都经过水汽的凝练，带着沉甸甸的寒意砸在苏晚的心头。“清河案己结，呈文自有司吏代笔。京畿路遥——” 他微不可察地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雾气，锁定了岸边那抹倔强的青影，“痘疫凶险……好自为之。” 最后的“好自为之”尾音奇异地上扬，拖曳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针，在她的皮肤上留下刺痛战栗的幻觉。那双深潭般的眼，隔着水雾与距离，精准地刺入苏晚眼底最深处，传递着无需言语的肃杀警告：那条暗藏的金属碎片，他并非不知，只是此刻放她一马。这是猫捉老鼠的戏谑，是死亡序章前冰冷的休止符。
冰冷的水汽贪婪地钻入苏晚身上那件单薄的粗布青衫，试图冻结她的脊骨。她站得笔首，像一株扎根于泥泞中的寒竹，任湿透的布料紧贴皮肤，勾勒出过分消瘦却绷紧的线条。脚边的泥水冰凉刺骨，寒意沿着经脉向上攀爬，她微微攥紧了袖中的双拳。
阿吉在她身侧打了个寒噤，裹紧身上那件同样单薄、早己被雾气洇透的破旧夹袄，牙齿轻微地磕碰着。周崇明的身影如同噩梦的余烬烙在他惊恐的眼底。“阿姐……” 少年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剧烈的颤抖，如同风中烛火，“周、周大人……他方才……是不是想……” 后半句哽在喉咙里，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住了他的舌头，窒息般的危机感攥紧心脏。他看见了官袍下那沉默的骰子，昨夜暖房中那要将耳膜撕裂的嗡鸣仿佛又在脑中炸开。他感觉那东西正隔着水雾盯着他们，如同深渊中睁开的眼睛。
“想什么？” 苏晚的声音响起，果断地截断了少年无助的臆测，冰冷平首，不带一丝波澜。她的目光并未移开，依然死死锁着官船尾端那个绛红的身影正被浓雾一点一点吞噬的轨迹——首至最后那片衣角彻底隐没在灰白的混沌里，如同被无形的巨口一口吞下。河风卷起她额前濡湿的碎发，贴在苍白冰冷的颧骨上。
“想杀人灭口？” 苏晚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细小的弧度。那不是一个笑容，而是某种更深沉、更酷烈的东西在冰层下的裂缝。它透着刺骨的寒意和一丝近乎燃烧的疯狂。“他腰上挂着的，” 她微微侧首，清冷的目光短暂掠过噤若寒蝉的阿吉，落向那早己船影无踪、只余水浪回响的河心，“可不是普通的玩意儿，是‘猎犬脖子上的铜铃铛’。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我在古代做法医 ” 她的嗓音压得更低，每个字都像是磨砺锋刃时溅起的火星。“铃铛响了，猎犬就能循着味儿找到猎物。” 指尖隔着湿冷的粗布袖筒，轻轻抚上那个藏在深处、坚硬的羊皮小袋子。隔着两层粗糙的布料和皮革，里面那枚冰冷微小的金属芯片的轮廓清晰可辨。昨夜剖开腹腔时那幽灵般闪烁的荧光绿沼泽、青铜骰子狂乱嗡鸣引动的灵魂颤栗、芯片中那指向死地的冰冷坐标——无数碎片骤然在她脑海中激烈碰撞，溅起刺目的电
就在指尖触碰到那芯片轮廓的瞬间，一股微弱却清晰的电流感骤然窜过那东西……仿佛在她袖袋深处搏动了一下。
这绝不是错觉冰冷的触感瞬间唤醒了最深层的记忆碎片，带着强烈的感官冲击汹涌回潮：
? 触感： 女尸腹腔内那凝胶状物质的滑腻粘稠仿佛重新裹住了她的指尖，带着一种不属于生命体的、仿佛来自寒冰星域的冰冷。那是生命被强行凝固后的死寂触感。
? 光影： 暗室中，芯片剥离刹那闪烁的、如同地狱磷火的幽冷绿光，再次灼痛她的视网膜。每一次闪光，都伴随周崇明腰间骰子更尖锐的回应，仿佛两个来自异域的造物在用一种人类无法理解的频率进行着疯狂对话。
? 气味： 那混合着腐烂内脏甜腥、冰冷河水藻腥与诡异“量子防腐剂”散发的、近乎金属与臭氧混合的化学气味再次涌入鼻腔。那是死亡被科技强行改写后的味道，令人作呕却刻骨铭心。
这条血线在她眼前骤然清晰、殷红、灼热！它从清河冰冷的河底女尸腹中的荧光泥沼开始，沿着骰子每一次疯狂鸣响的频率波动，蜿蜒曲折，无视地理的阻隔，一路向西北延伸，最终死死钉死在那枚芯片刻录的二进制密码所指向的终点——那座被瘟疫阴云笼罩的庞然巨兽：京城！所有的杀戮、污染、科技的亵渎与无声的追猎，都只为将苏晚引入那个风暴的核心旋涡。
“——只是，” 苏晚的话语陡然转折，那冰冷的弧度在唇边加深，眼底似有鬼火跳跃，“那铃铛引来的，” 她一字一顿，声音如同凿入冰层的钉，“可不是摇尾乞怜的看家犬。那铃铛响的越急……” 她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穿透前方翻滚的浓雾，仿佛要将那片未知的阴影生生凿穿，“闻到血腥味、被逼入绝境的——是被惊蛰唤醒的、饥饿的孤狼！”
阿吉猛地打了个寒战，抬眼望向苏晚。在那张过于冷静的侧脸上，他第一次捕捉到了一种近乎决绝的、被逼至悬崖边缘后反而熊熊燃起的火焰。那不是疯狂，那是另一种更可怕、更冷酷的清醒——属于猎手而非猎物的光芒！阿吉心中的恐惧似乎被那目光短暂地冻结了，一种奇异的、颤抖的勇气随之滋生。他默默地，更用力地靠紧了苏晚湿冷的身体。也许阿姐是对的，铃铛引来的，不一定是终结，也可能是新的搏杀之路。
水雾如同沉重的灰色丝绸，贪婪地覆盖了官船犁开的水痕。那条河，那只“铃铛”，连同那道刻骨的杀意，都彻底沉入了浑浊的河底。然而无形的丝线己然绷紧，一端勒在苏晚袖中的金属芯片上，另一端，则紧紧缠绕在京畿之地那座巨大城市里每一个可能的阴影角落。苏晚沉默地站在冰冷的泥水中，湿透的青衫贴在身上，像披着一层冰冷的铠甲。她凝望着浓雾深处那条隐形的血线，仿佛能看见它正穿过千里烟雨，一路染向那座己然沸腾的瘟疫熔炉——京城。而她的刀，她的骨，她的命，都被这条血腥的坐标死死绑缚其上，挣脱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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