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带着浓重铁锈和霉菌味道的风，在巨大的地下主排水管道中呜咽穿行。管壁凝结的水珠滴落在浑浊的积水潭中，发出单调而空洞的回响，如同时间的丧钟。应急灯早己熄灭，只有从破损管壁裂缝透进来的、被层层泥土和岩石过滤后的、极其微弱的天光，勉强勾勒出这个庞大、幽暗、死寂的地下世界的轮廓。
陈岩靠在一根巨大的、锈迹斑斑的管道支撑柱上，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如同拉动破损的风箱，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胸腔深处火辣辣的疼痛。左肩的伤口在粗暴的处理后依旧狰狞，鲜血渗透了绷带，染红了半边身体。失血和过度的疲惫如同附骨之蛆，疯狂地啃噬着他最后的体力。眼前阵阵发黑，视野边缘不断闪烁着灰白的噪点。
他几乎站不稳，只能将身体大部分的重量倚靠在冰冷的金属柱上。但他的双臂，却如同焊死的钢铁，死死地、小心翼翼地环抱着身前。
星远小小的身体，被他用那件扒下的士兵作战服紧紧包裹着，只露出一张苍白得没有一丝生气的小脸。冰冷，僵硬，像一尊失去了所有温度的瓷娃娃。
陈岩低下头，布满血丝的眼睛近乎贪婪地凝视着这张脸。长长的睫毛，挺翘的小鼻子，曾经总是紧抿着、带着倔强或恐惧的嘴唇…仿佛下一秒，那双眼睛就会睁开，带着依赖或委屈看向他。
但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
巨大的空洞感再次攫住了陈岩的心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辜负了老友的托付…他没能保护好这个孩子…他甚至没能给他一个像样的告别…
身后，遥远的管道深处，隐隐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呼喝声和军犬低沉的吠叫。追兵！赵峥的人如同附骨之蛆，循着血腥味和踪迹，再次追了上来！他们没有时间了！
陈岩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困兽般的凶光。他不能倒下！不能在这里被抓住！更不能让星远的遗体落入赵峥那个恶魔手中！他必须找到一个地方…一个干净的地方…送他最后一程。
他强撑着几乎散架的身体，抱着星远，拖着沉重的脚步，在巨大的管道迷宫中艰难前行。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左肩的剧痛和失血的眩晕不断冲击着他的意志。汗水混合着血水，从他额头滚落，滴在星远冰冷的额头上。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幽暗的管道出现了一个岔口。其中一条管道被上方坍塌的岩石和泥土堵死了大半，但缝隙中，却透进来一缕…异常纯净、柔和的光芒？
不是应急灯的惨白，也不是生物荧光的幽绿。那是一种…温暖的、带着淡淡金色的、如同晨曦般的光芒？
陈岩心中一动，抱着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或许那里是出口？是未被污染的地表？），挣扎着向那处坍塌的缝隙挪去。
靠近了。光芒的来源并非出口。而是坍塌缝隙之后，一个被巨大管道隔绝开的、相对独立的小空间。
陈岩用尽最后力气，拨开遮挡的碎石和扭曲的金属，挤了进去。
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不大的天然岩洞，洞顶很高，布满裂缝。最奇异的是，在岩洞中央，一泓小小的地下泉眼正汩汩涌出清澈的水流，在下方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散发着氤氲热气的温泉潭。潭水清澈见底，散发着淡淡的硫磺味。
而光芒的来源，则是洞顶几处巨大的裂缝。此刻正是黎明时分，久违的、未被辐射尘完全过滤的纯净阳光，如同金色的绸缎，透过那些裂缝，温柔地洒落在小小的温泉潭和周围的岩壁上！无数细微的尘埃在光柱中飞舞，如同金色的精灵。
这里…竟然没有被污染？！阳光…清澈的水…温暖的空气…这简首是在这末日地狱中，一个不可思议的、小小的天堂！
陈岩抱着星远，怔怔地站在洞口，沐浴在这片温暖纯净的阳光中，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连日来的黑暗、血腥、绝望和刺骨的寒冷，在这一刻被这金色的光芒和温暖的水汽轻柔地驱散了一瞬。
他踉跄着走到温泉潭边，小心翼翼地跪坐下来。温热的潭水浸润了他冰冷的裤脚，带来一丝暖意。他低下头，看着怀中星远苍白冰冷的小脸，在纯净的金色阳光照耀下，仿佛有了一丝微弱的暖意。
泪水，再次无法抑制地汹涌而出。
“星远…你看…有阳光…”陈岩的声音哽咽着，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他用没受伤的右手，颤抖着，极其轻柔地拂去星远小脸上的灰尘和血污。动作温柔得如同擦拭一件易碎的珍宝。
“我们…找到干净的地方了…不怕了…” 他小心地解开包裹着星远的作战服，露出孩子小小的身体。那些被能量灼伤的焦黑痕迹，在纯净的光线下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陈岩用手捧起温热的、清澈的泉水，极其小心、极其轻柔地为星远清洗着脸上的污垢，清洗着那些伤痕。他的动作笨拙而缓慢，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温热的泉水冲走了血污，露出了星远原本清秀的眉眼，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投下脆弱的阴影。
“爸爸…在那边…会照顾好你…” 陈岩的声音断断续续，泣不成声。他脱下自己早己破烂不堪、沾满血污的里层衬衣——一件相对干净的、洗得发白的旧T恤。他仔细地、笨拙地用温泉水将它浸湿、拧干，然后小心翼翼地为星远擦拭身体，擦去一路逃亡沾染的灰尘和血迹。
每一个动作，都凝聚着无法言说的悲痛和不舍。
洞外，追兵的脚步声和犬吠声越来越近！甚至能听到士兵的呼喊：“血迹往这边来了！快！”
陈岩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望向洞口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但随即又低头看向怀中如同沉睡般的星远。杀意瞬间被更深的温柔取代。
他不能在这里战斗。不能玷污这片最后的净土，不能惊扰星远的安眠。
他迅速而轻柔地为星远穿好那件干净的旧T恤（穿在孩子身上显得异常宽大），重新用作战服将他仔细包裹好。然后，他抱着星远，走到温泉潭中央最深处。清澈温暖的泉水刚好漫过他的腰际。
他将星远小小的身体，轻轻地、稳稳地放入温暖的泉水中。清澈的水流温柔地托起孩子单薄的身体，金色的阳光透过水面，在他苍白的小脸上投下摇曳的光斑，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晕。
“睡吧…星远…” 陈岩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无尽的悲恸，“尘归尘…土归土…愿这阳光和清水…洗去这一路的尘埃和苦难…带你去一个…没有辐射…没有怪物…没有痛苦的…地方…”
他俯下身，在星远冰冷的额头上，印下一个颤抖的、带着泪水的吻。
然后，他猛地站起身！眼中的温柔瞬间被冰冷的、燃烧着毁灭火焰的决绝所取代！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泉水中那小小的、被金色阳光笼罩的身影，仿佛要将这一幕刻入灵魂深处。
他拔出腰间那把沾满敌人和自己鲜血的突击步枪，拉动枪栓，子弹上膛！金属的撞击声在寂静的岩洞中显得格外刺耳。
他转身，拖着伤痕累累、摇摇欲坠的身体，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洞口那片刺目的阳光和…即将到来的、最后的厮杀！他的背影，在金色的晨曦中，被拉得很长很长，如同一座孤独的、即将奔赴毁灭的丰碑。
洞内，清澈的温泉水中，星远小小的身体静静地漂浮着，沐浴着纯净的阳光，如同沉睡在母体之中，终于获得了永恒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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