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万籁俱寂，唯有坤宁宫内的烛火还跳跃着温暖的光晕。
白日里因马皇后薨逝而笼罩在整个南京城上空的压抑与悲伤，在这里似乎被稍稍隔绝开来，但也仅是一层薄纱般的隔绝，无形的沉重依然弥漫在空气里。
朱棣闭着眼，靠在软榻上，眉宇间是化不开的疲惫与思索，徐妙云坐在他身侧，纤长的手指力度适中地按揉着他的太阳穴，动作熟练而温柔。
她看着丈夫紧锁的眉头，心中微叹。
“陛下，不要想那些事情了，都来坤宁宫了，还是好好休息吧。”她的声音如同春风，试图拂去他心头的尘埃。
徐妙云深知马皇后骤然离世带来的震荡，京城乃至整个朝堂都不可能平静。
那位母仪天下的皇后，在根深蒂固的淮西集团心中，地位超然，甚至超越了朱元璋。
淮西集团他们对马皇后的尊敬是发自肺腑的，并非因为朱元璋是大哥才尊她为大嫂，而是因为马皇后是他们心悦诚服的大姐，才连带认了朱元璋这位大哥。
这其中的差别，微妙而关键，给面子时喊朱元璋一声大哥，若不给了，恐怕私下里就只剩姐夫这个略显疏远的称谓了。
朱棣没有睁眼，只是反手握住徐妙云忙碌的手，包裹在自己宽厚的掌心里，那手上带着常年握剑习武留下的薄茧，摩擦着徐妙云细腻的皮肤。
“朕倒不是在想京中的波澜，”朱棣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朕是在想，东征倭国，旨在钱粮，一旦功成，携大胜之威与充盈之国库，北伐漠北，彻底解决北元残部便是顺理成章之事，然而，迁都北平，新宫的营造非一日之功，恐需十年之久。这北伐究竟该在迁都之前，还是迁都之后？”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锐利，己不见方才的疲惫，只有帝王的深思熟虑。
“若在之前，朕便需将东征所获，尽数投入军备、马政，倾力筹备北伐，以求速战速决。
若在之后，则可先稳固内部，休养生息，发展民生，待新都落成，根基稳固再图北上。”这是关乎国运的战略抉择，一步错，可能满盘皆输。
闻言，徐妙云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微微垂眸，沉思了片刻，烛光在她姣好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长长的睫毛轻颤，显然在飞速思考。
“陛下，先打还是后打，臣妾愚见，或许不该全然由我大明决定，不如看看北元是何态度。”
她抬起眼，目光清亮地看向朱棣，“陛下欲迁都北平，意在天子守国门，将防线推至前沿。
此事北元不会不知，他们必然清楚，一旦我大明经济中心北移，河北、辽东连成一片，北境将驻有重兵，防线固若金汤。
到那时陛下若再行北伐，大军集结、粮草转运、兵员补充，皆比从应天出发便捷何止数倍？”
她顿了顿，组织着语言，声音沉稳而清晰，“所以，臣妾猜测，北元只有两条路可走，其一，趁我大明迁都之前，国力、兵力重心尚在南方，新旧交替之际，主动来攻，以求打断我朝北迁之势。
其二，便是暂避锋芒，养精蓄锐，同时密切关注我朝动向，待我们刚刚迁都北平，百事待兴，立足未稳之时，倾尽全力，发动致命一击！
若那时国都被围，甚至国都被破，后果不堪设想，动摇的是天下人心。”
“反之，若这几年他们就来打，”徐妙云语气转为坚定，“以其尚未恢复的元气，以及自王保保死后，军中再无能够服众、力挽狂澜的擎天之柱，他们必定打得异常艰难。
臣妾觉得，陛下与其在此事上劳心费神，不如暂且放宽心，让北元去头疼。
我们只需厉兵秣马，以不变应万变，秉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之势即可，北元若要战，那便战！
我大明如今带甲百万，良将如云，何惧之有？北元若是不战，那陛下正可安心发展民生，梳理内政，积蓄更强大的力量。”
这一番分析，条理清晰，切中要害，既考虑了敌我态势，又洞察了对手心理。
朱棣听着，脸色先是微微一凝，随即舒展开来，眼底掠过一丝惊异和赞赏，最终化为释然的笑容。
朱棣伸手轻轻抚过徐妙云的脸颊，“妙云啊妙云，倒是朕钻了牛角尖，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了。”感叹道，“朕只想着自己该如何抉择，却忘了对手亦在局中，他们的反应，本就是决定朕该如何行事的关键。”
徐妙云见他眉头舒展，也莞尔一笑：“臣妾也只是说出了自己的一点浅见而己。总之，核心便是一个稳字，北元要打，我大明奉陪到底，他们不打，咱们就安心搞发展，以逸待劳。”
朱棣点了点头，坐首了身子，但另一层隐忧又浮上心头，“迁都之业，预计需十年，届时，徐达、汤和、冯胜这些能指挥大兵团作战的开国老帅，怕是”
朱棣话未说尽，但意思明确，老帅们年事己高，十年后是否还能驰骋沙场？纵使人在，精力恐怕也难比当年。
徐妙云却并未担忧，反而轻笑道：“陛下，我大明将星如云，何曾有过青黄不接？即便十几载后北伐，曹国公李文忠正当盛年，可堪大任。
再者，耿炳文长于守城，可为北疆屏障，还有傅友德等，皆是一时良将。
更何况，我大明淮西勋贵二代子弟中，亦不乏英才，陛下何愁无人可用？”
“是啊，”朱棣眼中的阴霾彻底散去，被一种坚定和温暖所取代，“有妙云常在身边为朕分忧解惑，朕心甚安，确无需过多忧虑，安寝吧。”
他看着灯下妻子温婉而坚毅的容颜，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和依赖。
说着，他忽然起身，将徐妙云轻轻压倒在那张象征着帝国内宫最高权力的凤榻之上。
徐妙云猝不及防，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脸颊瞬间绯红，“陛下！不可如今是国丧期间，母后刚刚咱们这般，于礼不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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