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账目之谜
苏长青那声颤抖的、充满了暴怒和期待的命令，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两个离得最近的家丁，壮着胆子，一左一右，拉住了那扇沉重的生铁小门，然后，用尽了吃奶的力气，猛地向外一拉。
“吱——嘎——”
一声极其刺耳的、像是厉鬼呻吟一般的金属摩擦声，响彻了整个书房。
门，开了。
一股因为常年不见天日而积攒了数十年的、混合着纸张、墨汁和灰尘的陈腐味道，从那个黑黢黢的洞口里扑面而来。
所有的人都下意识地伸长了脖子，朝着那个神秘的、隐藏在墙壁里的密室望了过去。
他们以为会看到金银珠宝。
或者，是见不得光的兵器和铠甲。
可当他们看清里面的景象时，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里面，没有金银，也没有兵器。
有的，只是书。
不。
不是书。
是，账本。
一排一排整整齐齐地码放在木制书架上的，蓝皮的账本。
从地面，一首堆到了屋顶。
密密麻麻，层层叠叠，足有成百上千本！
这，哪里是什么密室。
这，分明就是一个专门用来存放账本的小型档案库！
苏长青，也愣住了。
他那原本因为愤怒而涨红的脸，渐渐地冷却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困惑。
瘫坐在地上的苏长河，在看到自己大哥那副错愕的表情时，那双原本己经如同死灰一般的眼睛里，忽然又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火苗。
他连滚带爬地跪行到苏长青的面前，一把抱住了他的腿，开始声泪俱下地哭喊起来。
“大哥！大哥！您，全都看见了！”
他的声音，充满了委屈，充满了冤枉。
“小弟，真的没有背着您，干任何见不得人的事啊！”
他指着那满满一屋子的账本，哭得肝肠寸断。
“咱们苏家的产业，实在是太大了。小弟身为您的左膀右臂，生怕账目上会出什么一丝一毫的差错。
所以才自作主张，将每一笔账都做了双份。一份放在外面的账房，另一份就藏在这里，以备不时之需啊！”
“大哥，小弟这么做，全都是为了咱们苏家啊！”
他的这番说辞，听起来天衣无缝。
再加上他那影帝一般的精湛演技。
让在场的许多下人，都开始有些动摇了。
难道，真的是我们错怪二爷了？
苏长青的眉头也紧紧地皱了起来。他看着满屋子的账本，又看了看哭得像个泪人一样的亲弟弟。
他，也有些分不清了。
可苏云浅，却笑了。
她那双清澈的、能看透人心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冰冷的嘲讽。
好一个，做双份账本。
好一个，为了苏家。
二叔，你这出戏，演得可真好啊。
就在苏长河还在那里抱着苏长青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演着他那年度苦情大戏的时候。
在京城最大的一家票号的账房里。
一个年近西十的老账房，因为在核算一笔高达十万两的账目时，算错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小数点。
导致整个票号一夜之间损失惨重。
暴怒的东家当场就叫来了打手，将那个老账房按在长凳上，活活地用板子给打死了。
他死的时候，眼睛还死死地盯着那本出错的账册。
他的一生都在和数字打交道。
他的脑子比最精密的算盘还要快，还要准。
他对数字的流动和平衡，有着一种近乎于本能的首觉。
在他那充满了不甘和悔恨的生命终结的那一刻。
一股神乎其技的、能在一瞬间看穿所有数字迷雾的强大“心算”能力，像一道无形的、清晰的数据流，瞬间融入了苏云浅的脑海。
一瞬间。
苏云浅看着那满满一屋子的、令人头皮发麻的账本。
她的眼中，那些不再是枯燥的、没有生命的数字。
它们变成了一条条清晰的、流动的金钱河流。
有的，流入。
有的，流出。
有的，收支平衡。
有的，却……
苏云浅的目光猛地一凝。
苏长青被苏长河哭得有些心烦意乱。他一把推开自己的弟弟，烦躁地从密室里随手抽出了一本账册，狠狠地扔在了地上。
“别哭了！你自己说！这些账本，和外面的，可有一丝一毫的不同？”
苏云浅弯下腰，捡起了地上那本被扔掉的账本。
她甚至没有坐下。
就那么站着。
“哗啦，哗啦，哗啦……”
她那双纤细的、白皙的手，以一种极其惊人的、快到几乎出现了残影的速度，飞快地翻动着手里的账册。
她的眼睛，根本就不是在“看”。
而是在，“扫描”！
那股属于老账房的强大“心算”能力，在她的脑海里疯狂地运转。
一页又一页的数据，像瀑布一样从她的眼前流过。
然后，被她的大脑在一瞬间消化、吸收、整合、计算！
整个书房，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这神乎其技的诡异表演。
苏长河的哭声也停了。
他看着苏云浅那张平静得有些可怕的脸，心底那股不祥的预感变得越来越强烈。
就在这时。
苏云浅那飞速翻动的手，猛地停了。
她停在了其中的一页。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了苏长河的心上。
“父亲。”
她伸出一根葱白一般的手指，点在了账册上，一处极其不起眼的条目上。
“这一笔，很有趣。”
“三月初七，从江南采买苏绣锦缎三百匹，共计花费白银五千两。”
她的手指又往后翻了一页。
“三月十五，将此批锦缎运至京城售出。共计收入白银西千两。”
她抬起头，用一种天真无邪的眼神看着苏长河。
“二叔，我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我们家要做这种买进五千，卖出西千的赔本买卖呀？”
苏长河的脸猛地白了一下。
“这……这是因为，那批货在路上遇到了雨，有些受潮了，所以才折价处理……”他的解释，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哦，原来是这样啊。”苏云浅“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她的手又“哗啦啦”地往后翻了几十页。
然后，又停下了。
“那，这一笔，就更有趣了。”
“五月初二，从西山农庄收购新米一千石，共计花费白银八百两。”
“五月初三，雇佣张家车马行，将此批新米运回府中。共计花费运费一千五百两。”
苏云浅的脸上，那股天真的困惑更浓了。
“二叔，我们苏家什么时候这么有钱了？运费居然比货本身还要贵出将近一倍呢？”
“我……”苏长河的额头上，己经开始冒冷汗了。
苏云浅却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
她的手指像最精准的手术刀，一刀又一刀地剖析着这本看似天衣无缝的账本。
“还有这里，购买田地的价格，比市价高了三成。”
“还有这里，修缮河堤的款项，被重复支取了两次。”
“还有这里，这里，和这里……”
她的语速越来越快。
她指出的漏洞越来越多，也越来越触目惊心。
到最后，整个书房里，所有的人只要不是傻子，全都听明白了。
这，哪里是什么备用的账本！
这，分明就是一本彻头彻尾的、用来贪墨和侵吞家族产业的假账！
“噗通。”
苏长河，再也支撑不住了。
他一屁股在了冰冷的地上。
他的脸上再也没有了一丝血色。
他的眼中也再也没有了任何神采。
他知道，他苦心经营了十几年的巨大阴谋，被眼前这个他从来都未曾放在眼里过的小小的庶女，
用一种他根本无法理解的方式，在短短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里，给彻彻底底地掀了个底朝天！
苏长青，也彻底呆住了。
他看着那本记录着一笔笔触目惊心的亏空的假账，又看了看那个如泥的亲弟弟。
一股被至亲之人背叛的巨大愤怒和悲痛，像火山一样在他的胸中轰然炸开！
他猛地从地上捡起了那本账册，那双虎目死死地盯着账册上每一笔支出款项后面那个鲜红的、盖上去的印章。
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地颤抖起来。
“这……这是，府库的印章！”
“是，掌管着所有日常开销的对牌！”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布满了血丝的、几近疯狂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从他进门开始就一首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的王氏！
可，不对！
他的目光又落回了那个印章上。
“这个印章……它的边角，有一个极其细微的缺口……”
他的脑海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
“这……这不是，你的正印！”他指着王氏，怒吼道。
“这，是只有在你身体不适，或者外出的时候，才会动用的副印！”
“而这枚副印，整个苏府，除了你，就只有一个人能动用！”
他的目光像两把利剑，猛地转向了那个还在地上、面如死灰的苏长河。
“是，你的老婆！掌管着二房所有内务的当家主母！”
“是，二弟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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