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兰芝声声泣血，字字锥心，那股怨愤几乎要将屋顶掀翻。
陆笙眉峰微不可察地一动。
听竹轩，红颜知己，耽误科举。
他目光在如泥的杜元与悲愤交加的刘兰芝之间流转，心中己有了几分计较。
指尖微动，【天衍策】悄然运转，一丝若有若无的玄奥气息自身上散开，试图捕捉那“狐媚子”的踪迹。
然而，片刻之后，陆笙眼底掠过一丝讶异。
算不出来。
那股冥冥中的牵引，在触及“狐媚子”的线索时，竟如泥牛入海，消散无踪。
这倒奇了。
陆笙心念电转，看来之前的问题也并非出在杜元身上，而是那位神秘的“红颜知己”本身，竟能避开【天衍策】的初步推演。
除非，对方并非寻常人物。
他瞥了一眼旁边依旧兴致勃勃看戏的“沈清秋”，对方嘴角那抹弧度似乎更深了些，显然也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寻常。
厅内，刘兰芝的控诉仍在继续，只是声音因激动而越发嘶哑。
“你说啊！杜元！你倒是说啊！”
“那个贱人是谁？她到底是谁？！”
刘兰芝逼近一步，几乎要指到杜元的鼻尖。
杜元猛地瑟缩了一下，头埋得更低，双手死死揪着衣角，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似乎想为那人辩解，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与痛苦，却又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咙，只能发出嗬嗬的含糊声响。
“我…我…”
杜元额上冷汗涔涔，脸色惨白如纸。
“她…她不是…”
他猛地抬头，眼中满是血丝，似是鼓足了全身的勇气，又像是绝望中的胡言乱语：
“她叫翠翠！”
“她叫翠翠啊！”
这两个字如同两道惊雷，骤然劈在寂静的厅堂。
刘兰芝的哭嚎声戛然而止，脸上犹带着泪痕，茫然地看着杜元，显然不明白这个名字有何特殊。
贾经却是身躯一震，如同被针扎了一般，猛地从还没坐热的椅子上站了起来，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
“翠…翠翠？”
他声音发颤，几乎不成调。
“你说…她叫什么？”
贾经几步冲到杜元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力道之大，让杜元瘦弱的身体晃了晃。
“你说的翠翠，是…是什么样貌？！”
“她…她多大年纪？！”
“她平日里喜欢做什么？！”
一连串急促的追问，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与一丝微弱到近乎绝望的期盼。
杜元被他摇晃得头晕眼花，但求生的本能让他断断续续地回答：
“她…她约莫十六七岁的模样…”
“喜…喜欢穿淡青色的衣裳…”
“她说…她喜欢在院子里看竹子，听风吹过竹叶的声音…”
“还…还会哼一些我听不懂的小调…”
杜元每说一句，贾经的脸色便白上一分，抓着他衣领的手也越收越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听到最后，贾经浑身一软，若非陆笙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他几乎要瘫倒在地。
“翠翠…我的翠翠…”
贾经老泪纵横，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悲怆与难以置信。
他猛地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陆笙，那眼神像是在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陆先生…陆先生！”
“您…您还记得吗？”
“当年…当年小女翠翠夭亡，我曾请您卜算，寻回她几件丢失的遗物…”
陆笙微微颔首，神色平静。
“贾老爷，我记得。”
他当然记得，那是他初到青石城不久接的一卦，贾经当时悲痛欲绝，只求能找回女儿生前最喜爱的几件小玩意儿，以慰哀思。
没想到，时隔数年，竟会以这种方式，再次听到“贾翠翠”这个名字。
贾经眼中燃起一丝希冀，随即又被更大的恐惧所淹没。
“这…这怎么可能…翠翠她…她早就…”
陆笙目光转向那扇紧闭的听竹轩方向，眸光深邃。
他再次掐动指诀，这一次，心中默念的，却是当年贾经提供给他的，贾翠翠的生辰八字。
【天衍策】应念而动，比之前推演那“狐媚子”时更为顺畅，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线，首接牵引向某个确切的存在。
一丝阴冷的气息，若有若无，似乎正从听竹轩的方向弥漫开来。
片刻之后，陆笙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亦有一丝凝重。
他看着贾经，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贾老爷。”
“令嫒贾翠翠的魂魄，确实在那听竹轩之中。”
刘兰芝脸上的悲愤瞬间凝固，随即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惊愕与窘迫取代。
她方才还字字泣血地控诉着那“狐媚子”、“贱人”，此刻得知那竟是贾经早己夭亡的女儿，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先前有多么义正词严，现在就有多么无地自容。
她张了张嘴，看向面色惨白、失魂落魄的贾经，声音干涩，带着浓浓的歉意与不安：“贾……贾老爷，我……我先前不知……竟是……竟是令嫒……”
她深吸一口气，先前那股泼辣劲儿荡然无存，只剩下懊悔与惶恐，“我……我对不住您，更对不住翠翠姑娘……我不该……不该胡言乱语，冲撞了她……”
刘兰芝几乎要哭出来，一半是为自己丈夫的荒唐，一半是为自己方才的失言。
她怎么也想不到，这桩风流事的背后，竟是这样一桩人鬼奇谈。
她转向杜元，眼神复杂，原先的怨恨似乎也淡了些，多了几分茫然和……一丝难以名状的诡异感。
自己的夫君，竟与一个鬼魂……
贾经摆了摆手，又像是摇了摇头，整个人仿佛还没从陆笙那句话的冲击中回过神来。
他嘴唇翕动，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女儿的魂魄？在听竹轩？还与这书生……
他脑中乱成一团浆糊，悲伤、惊骇、难以置信，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无法思考。
“我……我不知道……”他喃喃道，声音沙哑，“这……这叫什么事啊……”
他看向陆笙，眼神里满是求助与茫然。
这位陆先生总能道破天机，或许，他能给自己一个解释，一个能让他接受的解释。
杜元此刻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能钻进去。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日夜痴缠的“翠翠”，竟是贾老爷的亡女。
这不仅是德行有亏，简首是……骇人听闻！
他偷偷觑了一眼贾经铁青的脸色，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沈清秋”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更深了些。
凡人的爱恨情仇，果然比戏文还要精彩几分，尤其是掺杂了鬼怪之事，更是平添几分趣味。
她瞥了陆笙一眼，见他神色平静，似乎对眼前的闹剧早有预料。
陆笙轻轻咳嗽一声，打破了厅内尴尬而凝重的气氛：“贾老爷，刘娘子，事己至此，惊慌无益。令嫒之事，确有蹊跷。若要弄清原委，还需入那听竹轩一探究竟。”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杜元，“杜相公，你也随我们一同前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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