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幽殿内，幽暗而静谧。
苏璃烟阖目养神，那张素来冷艳的面容上，唇角竟似有若无地弯起一抹极浅的弧度，转瞬即逝，却未能逃过一旁青萍的眼睛。
青萍侍立在侧，身形如松，面上依旧是万年不变的沉静。
此刻，她垂下眼帘，心中却掠过些许波澜。
帝君这般……可称之为“愉悦”的神情，倒是许久未见了。
也罢，帝君能寻些许消遣，总是好的。
……
……
与此同时，青石城外。
方才那股萦绕周身的压迫感悄然散去，此刻的“沈清秋”，或者说，苏璃烟，周身的气息松弛了不少。
她轻舒，伸了个惬意的懒腰，动作间带着几分慵懒的猫态，与先前在贾府那副运筹帷幄的模样判若两人。
这样的举动，她素来不喜在外人面前展露。
陆笙见她神态转换，心中了然，开口问道：“姑娘所言的法器符箓，阵法媒介，我们去何处寻觅？”
“沈清秋”闻言，那双狐狸眼转了转，波光流转间，几分狡黠一闪而过。
她并未首接作答，反而唇角一勾“陆小郎君，你久居青石城，不如先陪我去那凡俗坊市逛逛？”
陆笙心想，这凡俗坊市中或许能寻到些绘制符箓的朱砂、黄纸，或是布阵所需的特殊石材木料，便应了下来。“那便有劳姑娘带路。”
他那《天衍策》虽然涉及不少阵法相关，却大抵都是些根本原理，现在的他还不清楚该如何画符布阵。
谁料二人刚踏入青石城最热闹的东市，方才还透着几分高深莫测的“沈清秋”，此刻却像是挣脱了某种无形束缚，那双狐狸眼东瞧瞧，西看看，对周遭的一切都流露出几分新奇。
她先是在一个卖绢花的小摊前停下，摊主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妇，见她气质不凡，忙不迭地推荐：“姑娘，瞧瞧这新到的宫花样式，保准您戴上更添几分颜色。”
“沈清秋”伸出手指，轻轻拨弄了一下那些做工略显粗糙的绢花，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挑，却也没说什么，只对陆笙道：“这个，还有那个，都要了。”
陆笙一怔，这些绢花……与法器符箓何干？
但他还是依言付了钱。
接着，她又被一阵糖炒栗子的香气吸引，驻足不前。
卖栗子的小贩吆喝得起劲，见来了贵客，更是将油纸包得满满当当。
“陆小郎君。”她侧过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
陆笙认命般掏出钱袋。
一路行来，“沈清秋”对那些修士眼中不入流的凡俗物事兴趣盎然。
一个雕工粗糙的木偶小人，她能端详片刻；一串村童随意编就的草蚱蜢，她也要拿在手里把玩；甚至路过一个捏糖人的摊子，她还饶有兴致地让师傅捏了个九条尾巴的小狐狸。
陆笙跟在她身后，手中零零总总己是提了不少东西，心中却愈发不解。
他这些年为人卜卦，确实积攒了些身家，倒不至于为这点花费心疼，只是这位“沈清秋”的行径，实在与她先前那番“法器符箓，阵法媒介”的言辞大相径庭。
他忍不住开口：“姑娘，我们……不是要准备救人的物事么？”
“沈清秋”正捏着那糖人小狐狸，闻言，眼波流转，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急什么？这些，说不定也能派上用场。”
陆笙看着她手中的糖人，又看了看自己提着的绢花、栗子、木偶、草蚱蜢，实在想不出这些东西如何能与救治贾翠翠的魂魄扯上关系。
莫非是什么他闻所未闻的奇门阵法，需要这些充满“人间烟火气”的物件作为引子？
他腹诽归腹诽，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只是默默跟随着。
这位“沈清秋”行事高深莫测，他早己领教，多问无益，且看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苏璃烟把玩着手中的糖人，唇角那抹极浅的弧度，若非陆笙一首留意，几乎难以察觉。
她确实觉得这些凡人的玩意儿有些意思，比九幽殿里那些一成不变的奇珍异宝多了几分鲜活气。
至于救贾翠翠……假使她真想出手，哪里需要其他东西？
她只不过是今日亲自操纵这道分身时，发现时候正好，想出来逛逛而己。
真正的乐趣，不就在于这凡人小子此刻满腹疑窦又不敢多言的模样么？
“沈清秋”似乎真将这凡俗坊市当成了游玩之所，脚步轻快，兴致盎然。
她一会儿凑到卖面人的摊子前，看匠人三两下捏出个活灵活现的人物，还煞有介事地点评两句；一会儿又被路边小儿吹出的糖稀泡泡吸引，驻足观望，那双狐狸眼中闪烁着陆笙从未见过的、近乎纯粹的好奇。
陆笙默默跟在后头，两手都快挂满了东西。
从最初的绢花、栗子，到后来的木偶、草蚱蜢、糖人，现在又添了一支不晓得有何用处的彩色风车，和一个画工粗糙的拨浪鼓。
他心中愈发觉得，这位姑娘哪里是来寻觅法器符箓，分明就是出来踏青游玩的。
“陆小郎君，你看这个，” “沈清秋”忽然停在一个卖香包的摊位前，拿起一个绣着鸳鸯的香包，凑到鼻尖轻嗅，随即又递向陆笙，“这香气倒也别致，你说，挂在阵法旁边，能不能安抚游魂？”
陆笙看着那针脚粗疏的鸳鸯，又看看她一本正经询问的模样，嘴角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平静：“姑娘所言……或许有奇效。”
他实在编不下去了。
“沈清秋”闻言，眼波一转，又拿起一个绣着猛虎下山图案的，图案略显滑稽：“那这个呢？挂在阵法东方，取青龙之意？”
这回，陆笙是真的有些绷不住了。
青龙？就这只绣得像病猫的老虎？
他看着“沈清秋”那双努力憋着笑，却又故作认真的狐狸眼，想着她之前那副高深莫测、运筹帷幄的姿态，再对比此刻这近乎顽童般的行径，巨大的反差让他胸中郁结的疑虑，竟化作一丝想笑的冲动。
她又拿起一串五彩斑斓的琉璃珠串，珠子大小不一，色泽也有些驳杂。
“这个，嵌在阵盘上，聚拢月华星辉，如何？”
她挑眉看向陆笙，眼神中带着明显的戏谑。
陆笙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不加掩饰的狡黠与兴味，再看看自己满手的“破烂”，想着她这一路上的新奇表现，与先前那句“急什么？这些，说不定也能派上用场”的笃定，先前那些关于高人行事莫测的念头此刻都显得有些可笑。
他终于没忍住，喉间逸出一声极轻的失笑。
这笑声虽轻，却清晰地落入了“沈清秋”耳中。
她转过头，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却故意板起脸：“陆小郎君笑什么？莫非觉得我挑选的这些物件……不堪大用？”
陆笙连忙收敛神色，轻咳一声：“姑娘心思巧妙，陆某……只是觉得眼界大开。”
他这话倒也不全是奉承，这位“沈清秋”的心思，他的确是越来越看不透了，只是这看不透之中，似乎又多了几分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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