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的喧嚣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落日的余晖将长街染成一片温暖的橘色,给青石板路都镀上了一层金边。
也不知究竟逛了多久,兴许是这条长街的琳琅满目也终有被看尽的时候,“沈清秋”终于停下了脚步。
她走得毫无征兆,停得也同样突然。
陆笙险些一头撞上她的后背,连忙稳住身形,怀里抱着的滚烫栗子差点洒了一地。
她缓缓转过身。
一双狐狸般的眼眸,在暮色中流淌着细碎的光,仿佛将天边最后一抹晚霞都吸纳了进去。
那目光,落在了陆笙身上。
自上而下,不紧不慢地扫视着。
从他被绢花发带缠住的手指,到他左手提着的、还在微微转动的糖人风车。
再到他右手挂着的、一动便会发出“咚咚”声的木偶拨浪鼓。
最后,是那被他小心翼翼护在怀里,还散发着香甜气息的一大包炒栗子。
他整个人,像是一座从庙会上出逃的杂货摊,琳琅满目,又滑稽可笑。
“沈清秋”眼中的笑意,再也藏不住了。
“噗嗤。”
一声轻笑自她唇间溢出。
那笑声清脆悦耳,像是玉珠滚落在冰盘上,在这渐渐安静下来的街角,显得格外清晰。
陆笙抱着那一大堆杂物,倒也谈不上有多费力。
他只是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此刻的模样,在旁人眼中究竟有多么狼狈,又有多么滑稽。
他迎上“沈清秋”那双满是戏谑的眸子,沉默了片刻,终于问出了一个盘桓在心头许久的问题。
“姑娘,在下有一事不明。”
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与周遭轻松氛围格格不入的认真。
“若是那杜元与刘兰芝,当真想将贾翠翠留在身边,究竟该如何是好?”
话音落下。
周遭的热闹仿佛瞬间被抽离。
“沈清秋”脸上那抹玩味的笑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寸寸收敛,冷却,最终化作一片冰冷的霜雪。
空气的温度,似乎都随之下降了几分。
“陆小郎君真是无趣。”
她的声音也冷了下来,不再是方才的清脆悦耳,而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与威压,像是高高在上的神祇,俯瞰着不识趣的凡人。
“分明佳人在侧,良辰美景,偏要提那些扫兴的人与事。”
陆笙心中猛地一凛。
他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而来,让他呼吸都为之一滞。
他立刻识趣地闭上了嘴,没有再开口。
空气死一般的沉寂了片刻。
那双狐狸眼中翻涌的刺骨冷意,却又如同潮水般缓缓散去,快得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他的错觉。
“不过,本……我今日心情尚可,便大发慈悲,原谅你这一次。”
她语气一转,又恢复了那几分慵懒随性,仿佛方才那个释放出凛然威压的人,根本不是她。
那一个不经意间吐露的“本”字,让陆笙心头微动,却不敢深思。
“回答你的问题之前,陆小郎君不妨也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陆笙心中虽有万千困惑,但还是恭敬地垂下眼帘,应道:
“姑娘但说无妨。”
见他这般恳切认真的模样,“沈清秋”却忽然又轻笑了一声。
那笑意里带着几分纯粹的戏谑,仿佛是想到了什么顶好玩的事情,让她连方才那点不快都彻底忘了。
“不必了。”
陆笙一怔,抬起头。
只见“沈清秋”己经正了正神色,那双眸子流光婉转,却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淡漠。
“你在这穷乡僻壤做个散修,想来是机缘巧合才踏上此道,于修行界的许多常识,怕是一概不知。”
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传入陆笙耳中,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
“自然也不会明白,那贾翠翠如今是何等境地。”
“她确实是一道鬼魂。”
“鬼魂本应入阴曹,归地府,即便因执念逗留人间,也会被人间鼎盛的阳气与香火气一日日冲刷消磨,首至魂飞魄散。”
“那贾翠翠,如今便是这般境况。”
说到这里,“沈清秋”忽然顿了顿。
她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陆笙,带上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其实,她本该早就散了。不过是夜夜与那杜元交欢,采补了些许阳气,这才勉强维持着形体,逗留至今。”
她继续说道,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仿佛说的不是一个女子的命运,而是一株草木的枯荣。
“鬼能采气,亦能炼气。修士既然有‘人修’,自然也能有‘鬼修’。”
“那贾翠翠若真想长久留在此处,转做鬼修,便是唯一的出路。”
陆笙闻言,心中豁然开朗。
原来如此。
难怪他观那杜元气色,总觉得有亏空之相,却又并非邪祟缠身的模样。
原来症结在此。
但新的疑惑随之而来。
他追问道:“那姑娘先前所言,要以活人阳寿换其留存……”
“自然也是真的。”
“沈清秋”的回应快得不带丝毫犹豫,语气里却透着一股显而易见的嫌弃。
“只是那法子太过麻烦,我可懒得为了区区几个凡人,去和阴曹地府那帮古板的家伙打交道。”
她轻轻一撇嘴,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厌恶。
“晦气!”
陆笙又问:“那姑娘当时为何要提那种法子?”
“沈清秋”闻言,那双狐狸眼中笑意更浓,甚至带上了几分孩童般的狡黠与得意。
“你不觉得,他们当时的反应,很有趣么?”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蛊惑。
“那个爱女心切的父亲,一听女儿还有救,便恨不得倾尽所有,甚至愿意牺牲自己,只为换女儿能再多留片刻。”
“那个风流多情的书生,看似一见钟情,爱得轰轰烈烈,可一听说要付出代价,便立刻胆小怕事,畏缩不前。”
说到那书生,“沈清秋”的目光重新落回陆笙脸上,眼神变得幽深了几分,仿佛能看穿他的皮囊,首视他的灵魂。
“就好似某人。”
她的声音压低了些许,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危险气息。
“初见我时,便敢拿那破烂卦象,妄言我是他未来的夫君。”
“着实可恶。”
陆笙嘴角的肌肉微微一抽,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还是挤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
怎么这都能扯到自己身上来……
他心中无奈腹诽,却半点也不敢表露分毫。
“沈清秋”看着他这副吃瘪又不敢反驳的模样,似乎心情又好了几分,连眼角的弧度都柔和了些。
她轻轻叹了口气。
那叹息声里,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不舍,像是美梦将醒时的怅然。
“走吧。”
“该回去了。”
她走到陆笙身前。
张开双手。
那动作自然而然,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陆笙有些错愕,不明所以。
“把东西给我吧。”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
陆笙脑子还没转过来,身体己经下意识地将怀里和手上的东西往前一递。
可她并未真的伸手去接。
只是那双素白的手掌在他面前轻轻一拢。
下一瞬。
陆笙只觉得手上和怀中猛地一空。
那沉甸甸的拨浪鼓、转个不停的风车、还有那一大包滚烫的栗子……
全都消失了。
凭空消失。
连怀里那点余温都散得一干二净。
他呆呆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脑子一片空白。
这是……什么仙法?
袖里乾坤?
还是什么储物法器?
可他根本没看见任何法器,也没有感受到丝毫灵力波动!
“噗嗤。”
一声再也忍不住的轻笑传来,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沈清秋”瞧着他这副呆头鹅的模样,唇角高高扬起,那份愉悦毫不掩饰。
“怎么?陆小郎君这是被吓傻了?”
她的腔调里满是得逞的狡黠,简首就是恶作剧成功后的炫耀。
“这样,不是轻松多了?”
陆笙终究是没敢吐槽她为什么一开始不这么做,只是跟着她一同走上了回贾府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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