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刻的沉默,被街市鼎沸的人声重新填满。
阳光穿过薄雾,给青石板路镀上了一层暖色。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人潮之中。
陆笙跟在她身后,始终隔着半步的距离。
那袭华丽的妖袍在眼前晃动,像一团流动的墨,与周遭鲜活的色彩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为了一体。
他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若有似无的冷香。
那香味很淡,与方才那番沉重的话题一样,都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先前那番关于“荒唐”的质问,耗尽了他积攒的所有勇气。
此刻,他只是沉默地走着,感受着心湖里那圈涟漪,正一点点地,缓慢地平复下去。
苏璃烟的脚步不快,带着一种天生的优雅韵律,仿佛不是在行走,而是在丈量这片凡人俗世。
她没有回头,却似乎能感知到身后那道目光。
走过一个卖糖画的摊子,那甜腻的香气扑面而来。
走过一个铁匠铺,那叮叮当当的敲击声,伴随着灼热的火星,充满了力量。
这些都是人间最寻常不过的景象。
可落在陆笙的眼中,却都染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他忽然开口,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安静。
“前辈,我们这是去哪?”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但很平稳。
“昨天在坊市逛过了,今日要去别处吗?”
苏璃烟的脚步未停。
“嗯。”
她轻轻应了一声。
“我想去其他地方逛一逛。”
她顿了顿,声音透过喧嚣,清晰地传来。
“就劳烦陆小郎君带路了。”
陆笙闻言,脚步微微一滞。
他看着她的背影,神情有些许的怔忪。
带路?
苏璃烟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停顿,终于侧过身,那双洞悉人心的狐狸眼看了过来。
她的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审视与玩味,只剩下一种纯粹的询问。
“怎么。”
“难道陆小郎君在这青石城生活了这么久,却连路都不认得?”
她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陆笙迎着她的目光,苦笑了一下。
他没有找借口,而是坦然地回道。
“说来惭愧。”
“晚辈来到青石城后,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为人卜算与修炼之上。”
“对这城中其他地方,还真不算如何了解。”
这番话是实话。
他是一个外来者,一个穿越客,对于这个世界的归属感,本就淡薄。
青石城于他而言,更像是一个临时的落脚点,一个可以安身立命的驿站。
他从未想过去真正地了解它。
听完他的话,苏璃烟并没有露出任何鄙夷或者不耐的神色。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那双幽深的眼眸,仿佛在确认他话语的真伪。
片刻之后,她唇角竟勾起了一抹极淡的,真实的笑意。
那笑意很浅,如同晨光下的涟漪,一闪即逝。
“不了解,也好。”
她的声音里,似乎也染上了一丝轻松。
“两个人就这么漫无目的地逛一逛,反而能有些新奇感。”
说完,她便转回了身,没有再强求。
她迈开脚步,随意地选择了一个岔路口,走了进去。
那姿态,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对陌生城池充满好奇的旅人。
陆笙愣在原地,看着她毫不犹豫选择的方向,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奇异的感觉。
他收敛心神,快步跟了上去。
这条巷子比主街要窄得多,也安静得多。
阳光被两侧的屋檐切割成斑驳的光影,洒在坑洼不平的石板上。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青苔气味,混杂着不知谁家院里飘出的淡淡花香。
没有了主街的喧嚣,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
孩童的嬉闹声从紧闭的院门后传来。
妇人浣洗衣服的棒槌声,富有节奏地敲击着。
一只橘色的肥猫蜷在墙头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瞥了他们一眼,又闭上了眼睛。
这些声音与画面,都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一种陆笙从未真正留意过的,属于这个世界的生活气息。
他侧过头,偷偷看了一眼身旁的苏璃烟。
她走得很从容,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寻常的院落,古旧的门环,还有墙角努力生长的一簇野花。
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那份与生俱来的高傲与冷艳依旧存在。
可不知为何,陆笙却觉得,她周身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消散了许多。
那句“看得太清,会活得很累”,还在他脑海中回响。
他看着眼前的凡俗景象,心中那股因“善恶无报”而生的荒谬感,并未完全消失,却被这些鲜活的细节冲淡了些许。
或许,对于这天地而言,刘兰芝的枉死,杜元的薄情,都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就像这巷子里某一户人家,今晨或许有过争吵,午后可能归于和好,到了夜晚,便又是一番光景。
这些微小的爱恨嗔痴,汇聚在一起,才构成了这活色生香的人间。
“在想什么?”
苏璃烟清冷的声音忽然在耳畔响起。
陆笙回过神,发现她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正站在一个卖手编草物的摊子前。
摊主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正低着头,用一双布满皱纹的手,灵巧地编织着一只蚂蚱。
“没什么。”
陆笙摇了摇头。
苏璃烟没有追问。
她的目光落在摊位上那些栩栩如生的小玩意上。
有振翅欲飞的蝴蝶,有引颈高歌的公鸡,还有憨态可掬的小狗。
每一个,都充满了朴拙的生命力。
她伸出纤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拿起了一只编得最简单的,小小的狐狸。
那狐狸只有寥寥几根草茎构成,却奇妙地抓住了神韵,尾巴翘得老高。
“陆小郎君。”
她看着手中的草编狐狸,忽然开口。
“你说,编出它的那双手,和挥剑杀人的那双手,有什么不同?”
陆笙的心猛地一跳。
这个问题,又将他拉回了昨夜的记忆。
他看向老婆婆那双布满老茧,却依旧灵巧的手。
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那是一双好似读书人的手,干净,指节分明。
他沉默了片刻。
“都只是手罢了。”
苏璃烟将那只草编狐狸放回了摊位上。
“手,确实只是器具。”
她的声音很轻。
“不同的是人心。”
她转过头,看着陆笙。
“你觉得荒唐,是因为你心里还有一把尺子,在衡量着这世间的善恶对错。”
“你为刘兰芝不值,”
“这证明,你不是那些早己将凡人视作蝼蚁的修士。”
陆笙怔怔地看着她。
阳光透过巷子上空,在她绝美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光影,让她那双深邃的眼眸,显得愈发神秘。
她似乎……在开解他?
“前辈……”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苏璃烟却没有再看他,而是从袖中取出了一枚碎银,轻轻放在了摊位上。
她拿走了那只被编织出来的小狐狸。
老婆婆并未抬头,似乎对这一切浑然不觉。
陆笙默默地跟在她身后,心中的迷惘,似乎被一道光,劈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
是啊。
他之所以感到荒唐,感到不公,正是因为他心中还存有那份属于“人”的是非观。
如果有一天,他真的对这一切都麻木了,那他还是原来的那个陆笙吗?
“看得太清,会活得很累。”
“但若是个瞎子,活着,又有什么趣味。”
终究是人修炼成了仙,而不是仙取代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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