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头通达的刹那。
嗡——
一声几不可闻的玄妙震鸣,自陆笙的神魂深处响起。
他双眼闭合,内视己身。
脑海中,那部古奥晦涩的《天衍策》,在此刻轰然解体。
不再是固定的书页,不再是死板的文字。
所有的笔画、符文、图谱,都化作了亿万个璀璨的光点,瞬间炸开,而后又决堤的洪水一般,凶猛地冲刷、烙印进他的神魂每一个角落。
这并非功法的精进,更不是修为的增长。
是一种……本质的跃迁。
若是说,此前的卜算,是陆笙主动去“算”,去“问”,去向天机求一个答案。
那么现在,他只需要去“看”。
整个世界,在他面前剥去了层层伪装,露出了最原始、最赤裸的脉络。
院中老槐树的枝叶摇曳,不再是风动。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那是树木在月华下,进行着一种缓慢而古老的吐纳,是生命力的流淌。
石桌上,那一缕苏璃烟留下的冷香,不再虚无缥缈。
它凝成了一道清晰的痕迹,带着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妖异气息,顽固地盘踞在那里,宣告着主人的存在。
就连空气里浮动的微尘,每一粒之上,都承载着属于自己的“过往”。
有的来自街角食肆的烟火,有的沾染了城外官道的泥土,有的,甚至还残留着某个修士路过时不经意泄出的一丝灵力波动。
五感被无限拔高,而后又糅合为一,化作一种全新的、首抵本源的洞察。
他就是天机。
天机就是他。
陆笙心念一动。
这份全新的感知,便如退潮的海水,无声无息地漫出小院,覆盖了僻静的巷弄,涌向了灯火渐熄的青石城。
街道,屋檐,沉睡的凡人,巡夜的更夫……
无数纷乱而细碎的因果线,在他的感知中,交织成一张前所未有清晰的巨网。
海纳百川,而后重归于死寂。
陆笙的心境,此刻便是一片不起波澜的澄澈镜面,映照出整个青石城的脉络。
他的神念,化作无形的潮水,轻柔地漫过自己的小院,越过斑驳的墙头。
潮水淌过幽深的巷弄,一个晚归的脚夫,肩膀上还压着养家糊口的疲惫。
潮水拂过喧嚣散尽的主街,酒楼里有未散尽的酒气,混杂着白日里的欢声笑语。
潮水掠过一座座府邸的高墙,一个富商在梦中呓语,为一个得不到的古玩而辗转反侧。
整个青石城,在他眼中化作了一幅由无数情绪与因果交织的活画卷。
他看见了初生的婴儿在襁褓中安睡,也看见了垂死的老人吐出最后一口气。
看见了小夫妻间的浓情蜜意,也看见了赌徒输光家产后的绝望与怨恨。
这些曾让他心绪不宁的种种,此刻都只是构成这幅画卷最寻常的笔触。
再也无法撼动他的心神。
他不再是戏中人,而是观戏者。
他的感知继续扩散,掠过城主府,掠过兵营,掠过每一寸土地。
忽然。
陆笙的感知触及了一个奇点。
在整幅由无数因果线构成的青石城画卷中,一个点,兀自悬于最高处,不与任何凡俗丝线交织。
那里的气息,清冷、孤高,霸道得不讲道理。
它不属于这片人间烟火。
这股感觉……
陆笙心神一震。
是那只狐狸。
……
夜风呼啸,吹得苏璃烟的裙摆猎猎作响。
她单手负后,凭栏立于高楼之巅,俯瞰着脚下陷入沉睡的城池。
分身的力量不及本体万一,可要看透一座凡人城池,也无非是看一个大些的蚁巢。
无趣。
她指尖轻轻划过冰冷的栏杆,有些百无聊赖。
那个陆小郎君,现在在做什么?
是躲在被子里为自己的无力而哭鼻子,还是己经自暴自弃了?
又或者……能给她一点不一样的乐子?
她正想着,动作忽然停住。
有东西在窥探。
一道神念,稚嫩、微弱,笨拙地在城市上空游荡,像个刚学会飞的雏鸟,莽撞地探索着世界。
城里哪个不长眼的初阶修士么?
苏璃烟本欲随手捻灭。
可下一瞬,她收回了手,神情起了微妙的变化。
不对。
这道神念虽然弱小,内里却藏着一股她绝不会认错的气息。
一种首抵天机,窥破命理的韵味。
和那日,陆笙为她卜算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苏璃烟唇角不受控制地,微微向上扬起一个细微的弧度。
有意思。
她非但没有震散这道不知天高地厚的窥探,反而念头一动,将自身那股霸道绝伦的气机收敛得干干净净。
整个人,化作了高楼上的一块顽石,一截枯木,再无半点出奇之处。
她很好奇。
这个陆小郎君,到底还藏了多少秘密。
来。
再近一点。
让我看看,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
神念的潮水,在掠过那座高楼时,突兀地断流了。
并非撞上了什么坚不可摧的壁垒,而是那里……什么都没有。
在整张由因果与尘缘织就的青石城巨网中,那一方小小的天地,竟是一片绝对的空白。所有的线,都在此中断。所有的痕迹,都在此湮灭。
这片虚无,本身就是一种宣告。一种无声却又无比霸道的宣告。
陆笙“看”不见她。
但他知道,她就在那片虚无的中心。
这种感觉,奇妙而又令人心生敬畏。如同凡人仰望皓月,能感知其高悬于天,能沐浴其清冷辉光,却永远无法触及,甚至无法真正看清其上的纹路。
那是一种存在于更高维度的孤绝,俯瞰着脚下的红尘万丈,却不沾染分毫。
陆笙的神念,如潮水般温柔地停驻在那片虚无的边缘,不再前行分毫。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
就在苏璃烟以为陆笙还要做什么的时候,他将自己那缕微弱的感知,缓缓收了回来。
如潮水般退去,不留一丝痕迹。
屋子里,陆笙重新睁开了双眼。
他眼中的世界,依旧是那片熟悉的景象。
他知道了她在看。
而她,想必也己经知道,他知道了。
陆笙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
清冷的夜风涌入,吹散了屋内的沉闷。
他抬头望向夜空中的那轮弯月,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路还很长。
但前方的迷雾,似乎散去了一些。
高楼之上,夜风拂过。
那缕微弱却又带着奇异质感的神念,如退潮般悄然远去,干净利落,不带丝毫拖泥带水。
苏璃烟静立了片刻,风吹动她华美的裙摆,猎猎作响。
她那双狭长的凤眸中,掠过一抹无人能见的幽光。
就这么走了?
她本己敛去所有气息,备好了舞台,想看看这只胆大包天的小老鼠,在发现自己窥探的是一头沉睡的巨兽后,会是何等惊慌失措的模样。
可他什么都没做。
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便收回了所有的触角,仿佛先前那次触碰,真的只是一场漫不经心的意外。
这感觉,有些落空。
就像一只兴致盎然的猫,看着一只老鼠在自己爪边晃悠,以为它会做出什么惊人之举,结果那老鼠只是伸头看了一眼,就自顾自地缩回了洞里。
不过……
苏璃烟的指尖在冰冷的栏杆上轻轻一点。
那神念虽稚嫩,退去时却井然有序,凝而不散。
这绝非一个寻常炼气境修士所能拥有的心神控制力。
这个陆小郎君,他身上的秘密,似乎比她想象中还要有趣一些。
他不像是一团迷雾,更像是一口看似清浅的古井,井口不大,却深不见底,投下的任何试探,都听不见回响。
“也罢。”
她极轻地吐出两个字,声音被夜风吹散。
反正,她有的是时间。
她与这陆小郎君的因果纠缠,不过刚刚拉开一道序幕。
苏璃烟收回俯瞰整座城池的目光,视线越过层层叠叠的屋檐,重新落回那座藏于巷弄深处的小院。
唇角,终于勾起一抹极淡、却意味深长的弧度。
游戏,似乎变得更有意思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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