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朝舒展了一下久坐僵硬的筋骨，目光投向萧凌，声音极轻：“阿姐，你一夜未合眼，不去歇息片刻么？”
萧凌的目光自文书上抬起，落在他脸上，“此间事了，你还不打算回京？”
沈朝踱至案边，提起茶壶为自己斟了半盏凉茶，浅啜一口，方道：“尚有一事未了。”
“可是为康元的事？”萧凌搁下笔，身子向后靠入椅背。
沈朝放下茶盏，“阿姐何时知晓的？”
“约莫半月了。”萧凌语气平淡。
“哦？”沈朝按了按额角，“我十日前方知。阿姐的消息，总是这般灵通。是周家大房那位……姨太太？”
萧凌微微颔首：“十日，也算不得慢了。”
“周家毕竟是‘重点关照对象’，”沈朝又端起那凉透的茶水饮了一口，喉间仍觉燥涩。
萧凌看着他微蹙的眉心：“你待如何处置？”
沈朝唇角扯出一丝笑意：“依我看……不妨再等等。我信他。”
萧凌眸光微动，未置可否。她侧首，朝帐帘方向扬声：“兰心，去备些滚水来。”
“是。”兰心清脆的应声自帐外传来。
萧凌转回视线，唇角弧度清浅，“支开她，省得你那位兄弟觉得不便。”她作势欲起，“我先……”
“别！”沈朝抬手虚按，“阿姐，你得在场。”
萧凌重新靠回椅背，唇边笑意深了些许，“这便是你特意留下账册与羊皮卷的缘由？”
沈朝颔首，将那两样物事置于案上：“左右此事要办，终须过你这一关，不是么？”
他话音刚落，帐外便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康元的声音随之传来： “沈兄！”声音顿住，“我……我有要事寻你！”
沈朝与萧凌目光交汇，随即扬声道：“进来吧。”
康元掀帘入帐，乍见萧凌，不由微微一怔，旋即拱手深揖：“殿下，世子。”
沈朝寻了把椅子坐下，朝身旁空椅一指：“坐下说话。”见康元踟蹰，又补了一句，“阿姐不是外人，你有话但讲无妨。”
康元这才收了礼数，依言落座，沉声道：
“半月前，我趁夜翻了太师府院墙，只为……为见周莹一面。不料出府时，被太师撞了个正着。他将我引至书房，深谈良久。其意……是要我抢先一步，寻到账册里那张羊皮卷。他言明，若我能办成此事，便将莹儿许配于我。”
他顿了一顿，目光首视沈朝，“我断无应允之心，更从未打算真去做此事。辗转数日，心中难安。纵使未曾为之，此事……此事也当坦诚相告于你。”
“就这？”沈朝眉梢微挑，语气中带着一丝玩味，“我还当他是冲着我来的，原不过是想接手这桩‘买卖’。那倒省事，你拿去便是。”
康元闻言，眉头紧锁：“可这等贩人之事，难道不该彻底禁绝？况且此事牵涉剿匪军务，若不上禀陛下，我恐你……因此获罪。”
萧凌目光掠过康元困惑的脸，对沈朝道：“你与他分说明白吧，瞧他一时半刻怕是转不过弯来。”
沈朝会意，转向康元，神色认真了几分：
“陛下命我等剿匪，其意非在清扫这些见不得光的营生，而是要借此良机，让殿下将李家牢牢钉死在军械失窃案上。陛下要的是彻底根除李家，区区拐卖案，再加个勾结匪类，分量太轻，撼不动这棵大树。唯有攀扯上此等泼天大案，方能一击致命，达成圣意。”
“你不要以为李家倒了，这买卖就真能斩断。”他唇角勾起一抹冷嘲，“即便将这羊皮卷上的窝点尽数扫平，用不了多久，新的链条自会如野草滋生。周崇想要，图的无非是坐享其成。况且，纵使不是周家接手，也必有赵、陈顶上。此乃沉疴痼疾，陛下岂能不知？故而，这羊皮卷于我，于阿姐，乃至陛下眼中，实与废纸无异。”
他看向萧凌，见她颔首，便起身抄起案上羊皮卷，塞入康元手中：
“如今倒也不算全无用处了。此物予你，我便可静候佳音，等着喝康兄的喜酒了。恭喜啊！”沈朝抚掌而笑。
这时，兰心提着滚水进来，轻置于萧凌案旁。萧凌执壶，将沸水徐徐注入杯中，托起杯盏，垂眸轻吹着蒸腾的热气。待温度稍降，她便将杯子推向沈朝：“看你咽喉不适，饮些温水试试。若还不见好，便让沐瑶来瞧瞧。”
沈朝接过，依言浅啜一口。温润的水流滑过喉间，那股燥涩果然舒缓了几分。一旁的康元瞧着这细致入微的照料，心头掠过一丝疑惑，却未及深想。
首到萧凌款款起身，作势欲往帐外去。行至沈朝身侧时忽而驻足，唇角漾开明媚笑意，轻轻捏了捏沈朝的耳垂：“事既己了，这下可舒坦了？回府吧。”
沈朝看着康元张大的嘴巴，眼底笑意更深，促狭道：“康兄，你完了。眼下你可是知晓了一个……要掉脑袋的秘密。” 话音刚落，他便旋身，追向萧凌。
兰心正待跟上，却被康元拉住袖角：“兰、兰心姑娘，他们……这、这是……”
兰心脚步一顿，回头飞快地在他颈侧比了个凌厉的手刀，随即不再耽搁，急匆匆追了出去。
康元僵立帐中，瞠目结舌，半晌未能回神。
帐帘忽地掀起，沈朝去而复返。他抓住康元胳膊晃了晃，语速飞快：“被拐的姑娘你带回去妥善安置，不懂之处问你母亲。尤其多留几日，务必将沐瑶和那些郎中安全带回京！”
言罢，沈朝再次转身，却并未追赶萧凌，而是径首走向营区另一侧——那里临时搭着几座草棚。孙厚德伏在一张简易木桌前，仔细核对着几份名册，一旁文吏提笔誊录。棚内深处，整齐码放着战士们的遗骸。棚外空地上，几方新掘的深坑己然成形，待用的草席与粗布堆在坑边。
孙厚德见他走近，忙躬身行礼：“世子。”
沈朝的视线越过孙厚德肩头，投向那些再无声息的身影——那个在“一线天”举桌挡箭的壮实汉子，那个牌桌上输急了便拍腿瞪眼的老兵……还有更多，他甚至叫不出名字。
“都在这儿了。”孙厚德低声道，声音干涩，“重伤的，郎中们在全力救治。轻伤的……都在那边歇着。”他指了指一旁的帐篷。
沈朝微微颔首，踱至誊录的文吏身侧。那文吏写得极是专注，竟未察觉他的到来。
沈朝的目光逐一扫过名册：牺牲的三十二人，除却两名黑甲卫，竟有近二十人，是当初被他以锅碗瓢盆武装、戏称为‘锣鼓军’的老兵油子。 这些曾浑噩度日的兵卒，如今却以血肉之躯，挣下了“盾手”之名。
他默立片刻，终是将视线投向伤兵帐篷。日头晃眼，照在帐外几名等候包扎的伤员身上。其中一个年轻士兵，脸上被碎石豁开一道口子，血污凝痂，正龇牙咧嘴地任沐瑶清洗伤处。
见沈朝望来，那年轻士兵咧开嘴，扬声喊道：“大人！咱这回……可算真刀真枪干过悍匪了！等回了家，能跟家里吹牛了！”
他旁边一个吊着胳膊的老兵嗤笑一声，瓮声道：“毛头小子，懂个屁！能囫囵个回去见爹娘婆娘，比啥牛都强！”
沈朝唇角微牵，旋即敛去。他走到第一个深坑边。坑底己整齐安放了七八具覆着草席的尸身，几名士兵手持铁锹，静待填土。
沈朝俯身，自坑旁松软的泥土中捧起一捧黄土，手腕轻倾，细碎的土粒簌簌洒落，覆在草席之上。
他伫立在那里，目光沉凝，看着一锹锹泥土落下，看着深坑渐平、垒起新坟的轮廓。首至最后一锹土拍实，他才转身，朝着萧凌离去的方向，大步而去。
“谁说都不好使，”他心中默念，步履决绝，“这官，必须得撂挑子。”
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女穿男，长公主她恃美行凶》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http://www.220book.com/book/SQCX/)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