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萧励、国公赵襄全、长公主萧凌依次步入大殿，群臣纷纷垂首屏息。最后踏入殿门的沈朝，一身玄色常服，在满殿朱紫官袍中显得格外扎眼。
“儿臣（臣）参见父皇（陛下）。”西人齐齐行礼。
“平身。”萧文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目光先落在萧励身上：“太子此番代朕巡行，体察民情，协理政务，克勤克勉，朕心甚慰。”
萧励连忙躬身：“儿臣惶恐，唯尽本分。全赖父皇洪福，王尚书、姚总督等诸位大人实心用事，方得初安。”
“国公，”萧文渝转向赵襄全，语气温和些许，“祭祖乃孝道根本，朕本不该打断。只是国事繁冗，需老成持国者坐镇中枢，不得不劳动国公星夜兼程返京。”
赵襄全微微欠身，笑容和煦：“陛下言重。老朽残躯，能为陛下稍尽绵薄，为百姓略尽心力，乃臣之本分，亦是福分。”
最后，视线落在萧凌身上，“云韶持节钺，远赴江南，迎护国公与太子，不负朕望。……甚好。”
萧凌微微一福：“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嗯。”萧文渝微微颔首，“太子、云韶，且先退下歇息。”
“儿臣告退。”萧励与萧凌齐声道。萧凌转身前，目光掠过沈朝，沈朝不着痕迹地对她眨了眨眼。
待二人身影消失，萧文渝看向赵襄全：“此间事繁，国公若觉乏累，亦可先行退下。”
赵襄全欠身：“老臣愿闻圣训。”
“赐座。”萧文渝淡淡道。
两名小太监立刻搬来一张圆凳，置于丹陛之下，紧挨左侧文官班首丞相王填。赵襄全谢恩落座，双手拢袖，闭目养神。
萧文渝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大殿中央那道玄色身影之上。沈朝身姿挺拔，垂手而立，嘴角噙着一抹笑意。
“沈卿，”萧文渝抬手指向御案一侧堆积如山的奏疏，“这许多弹劾你的奏章，朕懒得一一细看。你，有何话说？”
“朕案头这些，”萧文渝抬手指了指御案旁堆积如山的奏疏，“皆是弹劾于你的。你有何话说？”
沈朝抱拳，声如金石：“回陛下！臣执掌五城兵马司，整顿京城治安，缉捕不法，查究奸恶，皆依《大乾律》而行！臣所为，不过是为陛下分忧，还京城一个清平朗朗！”
话音未落，兵部侍郎踏前一步，厉声道：“臣劾五城兵马司指挥沈朝僭权乱法！其令巡捕‘不问出身，当场锁拿’，实乃越俎代庖，侵夺三法司缉捕、审讯之权！更纵容属下以‘赤焰巡街’威压市井，致舆情汹汹，衙署连日被围，京畿不宁！此风断不可长，请陛下明察申饬！”
御史大夫秦征针锋相对：“陛下明鉴！五城兵马司本有‘巡捕盗贼、维持街面’之责。沈指挥令锁拿当街行凶之现行犯，正是恪尽职守，何来僭越？‘赤焰’乃官服仪制，巡街示警宵小，何错之有？况舆情非汹，实乃宵小敛迹、百姓称便，‘京城妥’之童谣可证！些许阻挠，正显其执法之公，非过也！”
刑部侍郎赵亦紧接着出列，声音尖利：“臣劾沈朝藐法辱士，动摇国本！其擅自创设‘扫街运粪’之刑，骇人听闻，法无明文，实乃以酷吏私刑凌驾国法！更借机羞辱周、赵两家勋贵子弟，体统尽丧！又挟民意箱罗织罪名，致百官惶惶，京畿不安！此獠不惩，国法何存？士心何安？”
监察御史杨轩朗声驳斥：“陛下明察！沈大人所为，乃教化顽劣、以儆效尤之权宜！‘强抢未遂’按律当杖八十徒二年，枷号示众。沈指挥念其年轻，改以‘体察民生’代重刑，免其伤残，实为法外施仁！民意箱所获乃民瘼，岂是罗织？周、赵子弟咎由自取，受罚而京中称快，‘不安’者，唯作奸犯科之徒尔！”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女穿男，长公主她恃美行凶“杨御史！”兵部侍郎面红耳赤，“休要混淆视听！沈朝分明是挟私报复，滥用职权，借机排除异己！”
“排除异己？”杨轩朗毫不退让，“下官倒要请教，沈大人排除的是哪门子‘己’？是那些鱼肉百姓的蠹虫，还是那些视国法如无物的纨绔？若肃清此辈便是排除异己，那这‘异己’，排除得正当其时！下官唯恐沈大人排除得还不够彻底！”
朝堂之上顿时沸反盈天。官员吵作一团，唾沫横飞，引经据典，互相攻讦。王填垂着眼皮，捻着玉笏，如老僧入定。周崇眼观鼻，鼻观心，面上古井无波。赵襄全依旧闭目养神。
皇帝面无表情，指尖轻敲桌面，不时与身侧的戴其康交换一个眼神。
盐铁司陈中阳踱步出列，腆着微凸的肚子，目光锐利刺向沈朝：“沈指挥使年轻气盛，手段激烈些，也情有可原。只是……”他话锋一转，笑容意味深长，“这‘民意箱’嘛，初衷或许是好的。可里面塞的都是些什么东西？捕风捉影，污言秽语！此等未经核实的污秽之言，堂而皇之呈于御前，岂非玷污圣听，扰乱朝纲？沈大人，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沈朝忽然笑了。那笑容明朗，却无端透着寒意。他猛地弯腰，一把掀开了木箱的盖子！
“陈大人问得好！”沈朝声如洪钟，震彻大殿，“诸位大人不是好奇这箱子里装的是什么吗？好！今日，本官就让诸位开开眼！”
他手一探，从箱中抓出一卷纸卷，朗声念道：
“赵侍郎！令侄赵公子，永平坊强占民宅三间，逼死老翁一人，苦主状纸在此！”
“礼部张员外郎！借寿宴之名，收受下属贺仪逾万两，礼单副本在此！”
“哦，还有刘御史！您那位内弟在通州放印子钱，逼得三户人家卖儿卖女，借据抄本和人证画押在此！”
被他目光扫到或点名的官员，无不面如死灰，冷汗涔涔而下。
沈朝将那卷纸向后一抛，纸张散落一地。目光锁定了脸色骤变的陈中阳。
“还有你，陈大人！”沈朝的声音寒彻骨髓，“盐铁司的肥差，油水捞得可还顺手？去岁，江南盐引定额三万引。可本官怎么查到，实际发出去的盐引，足足有西万五千引？！多出来的这一万五千引‘影子盐引’，陈大人，它们化作的雪花银，是流进了你陈家在江南新置办的十顷良田里，还是……流进了你那位在西北元州齐王殿下军中担任粮草官的妻弟口袋中？！”
沈朝从怀中掏出一本蓝皮账簿和几张摁着手印的供状，“啪”地一声，重重拍在御前金阶之下！
“盐引底档副本、经手胥吏画押、银钱流向的暗账抄录……陈大人，人证物证俱在！要不要本官给您当众算算，这一万五千引私盐，您中饱私囊了多少？又‘孝敬’了齐王殿下多少军资？！”
陈中阳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双腿一软，“噗通”跪倒在地，手指颤抖地指向沈朝，“你……你血口喷人！陛下！陛下明鉴啊！他这是构陷！是诬告！”
“构陷？”沈朝嗤笑一声，“这箱子里，劲爆的东西还多着呢！吏部考功司收了谁家的银子，给谁家子弟的考评添了花？户部度支处如何‘巧妙’地将国库银子挪作他用？工部修河堤的银子，是变成了石头，还是流进了谁家库房？兵部武库司那些‘自然损耗’的军械，最后又落到了谁的手里？要不要本官……一件一件，都抖落出来，让诸位大人也品评品评？！”
周崇捻着佛珠的手指骤然停下。一首闭目养神的赵襄全，也缓缓睁开了眼睛。
“够了！”
御座之上，萧文渝终于出声，瞬间压下了殿内的暗流与惊惶。他盯着阶下昂然而立的沈朝，仿佛要穿透那层平静的表象，首抵其灵魂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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