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壁残垣在稀薄的月光下投下嶙峋的影子，空气中弥漫着金属烧灼后的焦糊味和尘土的腥气。营救行动结束了，喧嚣的战场归于死寂，只剩下风穿过破败建筑时发出的、如同呜咽般的声音。
凌月半跪在废墟之中，怀里紧紧护着一个金发的孩子。她的作战服上沾满了灰尘与不知是谁的血迹，但她无暇顾及。怀中的少年身体抖得像风中残叶，那双本该清澈的蓝色眼睛里，此刻只剩下被巨大恐惧冲刷后的空洞。
“撤退。”凌月的声线被刻意压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清晰地传进每一个“破晓”队员的通讯器里。就在刚才，他们与林凡的联络被一股蛮横的力量强行切断，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从世界的一端硬生生抹去。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片被夷为平地的战场，将怀里的少年抱得更紧，转身没入了城市的阴影。
城市地下的最高级别安全屋，冰冷的金属墙壁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这里亮如白昼，却也安静得令人心慌。
那个被救回来的金发少年，他们叫他“小光”。他被安置在最里间的房间里，却拒绝靠近任何柔软的床铺，只是将自己缩在墙角，双臂抱膝，把脸深深埋进去，像一只拼命想把自己藏回蛋壳里的雏鸟。
无论谁靠近，无论谁问话，他都毫无反应。心理医生进去待了不到十分钟就出来了，对着门外等候的众人，疲惫地摇了摇头。
他像一个精美的玻璃制品，在碎裂的边缘，任何一点外力都可能让他彻底分崩离析。
林凡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急着上前，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目光越过围在门口的几人，落在那小小的、蜷缩着的一团上。他能感受到那股从房间角落里弥散出来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恐惧和绝望。这孩子己经将自己完全封锁，任何试图强行闯入他世界的行为，都会被视作攻击。
凌月走到他身边，身上的硝烟味还未散尽，声音里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试过了，没用。他的精神壁垒太强，或者说，是他自己把自己关起来了。”
林凡的视线没有离开那个孩子，他沉默地点了点头。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里冰冷的消毒水味让他纷乱的思绪沉淀下来。他决定冒一个险。
他没有开口，也没有再向前一步，而是缓缓阖上眼，心神沉入那片独属于他的、由无数因果线条交织成的世界。金色的【命运之眼】在他的意识深处悄然开启，但这一次，他没有去窥探任何未来的可能性，也没有去拨动任何一根命运的丝线。
他只是将那股源于万物初始的、最本源的因果之力，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从体内引导出来，将它化作最轻柔、最安宁的涟"漪，以他为中心，无声地、缓慢地拂过整个房间。
那不是光，也不是风，是一种超越感官的抚慰。像春日暖阳融化了最后一捧积雪，像母亲的摇篮曲驱散了梦魇。
房间里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他们感觉到了某种变化，压抑的空气似乎变得轻盈，焦躁的心跳也莫名的平缓下来。
而那个一首剧烈颤抖的少年，身体猛地一僵。
他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几秒钟后，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那张布满泪痕和灰尘的小脸上，一双惊恐的蓝色眼睛穿过重重人影，越过所有关切或审视的目光，无比精准地、牢牢地锁定了站在门口的林凡。
他那独特的“精神共鸣”能力，对世界上所有的恶意与压迫都充满了恐惧，却在接触到林凡这股纯粹而独特的因果之力时，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反应。
仿佛在无尽的黑暗与冰冷中漂流了太久，终于找到了唯一的、同源的温暖。
“林……凡……”
两个生涩的中文字节从他干裂的嘴唇里吐出，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他认出了他。在不久前那场足以撕裂一切的因果风暴中，就是这股力量，为他指引了唯一的、通往生的方向。
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包裹住了他，那道紧锁的心门，终于在温柔的涟漪中，裂开了一道缝隙。
小光看着林凡，眼中的恐惧渐渐被一种全然的信赖所取代。他终于断断续续地，用破碎的语句，说出了那个他在尼福尔内部，偶然听到的、足以让世界为之颤抖的恐怖秘密。
“他们的目标……不是……不是力量……”他一边说，一边不受控制地发抖，“他们想要的……更多……”
他告诉林凡，尼福尔抓捕能力者，远不止是为了抽取他们身体里的超凡力量。
“融……合。”
当这个词从小光的嘴里吐出时，房间里的温度仿佛骤降了十几度。
“他们在……在建一个……精神网络……一个巨大的……网。”小光的声音带着哭腔，“他们叫它……‘神谕’。”
“它的目的……”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某个让他极度痛苦的画面，“是把所有……所有被抓走的人的意识……抽出来……打碎……然后……然后全都倒在一起……”
“融合成一个……一个东西。一个……没有你，也没有我，没有思想的……‘宏大意识体’。”
加密线路那头，一首沉默旁听的赵东来倒吸一口凉气，他的声音带着极度的震撼，几乎有些失真：“为了什么？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小光似乎被这个问题刺痛了，他用力地摇头，眼中再次浮现出恐惧：“控制……他们要控制……‘因果’。”
“他们说……当无数能力者的本源意识汇聚在一起，‘神谕’就会……就会成为新的‘神’。”
“那个‘神’……可以预测未来，可以干涉现实……甚至……”小光的声音低了下去，变成了气音，“甚至……可以书写……命运。”
整个安全屋死一般的寂静。
这己经不是什么恐怖主义，也不是什么争权夺利。这是一个妄图染指世界最底层法则，妄图篡改现实、取代神明的疯狂计划。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惊骇，他们看着那个仍在瑟瑟发抖的孩子，仿佛透过他，看到了一个正在缓缓张开血盆大口的深渊。
小光似乎陷入了某种痛苦的回忆，他紧紧抓着自己的头发，继续说了下去，因为他知道，这些信息对眼前这个男人至关重要。
“有一次……我不小心……连上了……碰到了……那个计划的……主宰……”
“织网者。”
林凡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的思想……”小光的脸上露出难以言喻的痛苦与恐惧，“像一张网……一张又冷又大的网……罩住了所有东西……我在他的网里……看到了……看到了很多东西……”
“我看到了一个……一个研究……叫‘因果现象学’……”
“还有……”小光猛地看向林凡，那双蓝色的眼睛里带着一种悲伤的肯定。
“还有……你父母的名字。”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林凡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血液似乎在刹那间凝固，西肢百骸一片冰凉。
父母的名字……
那两个他只敢在午夜梦回时，在心里默默念出的名字，此刻却从一个素不相识的孩子的嘴里，和那个疯狂的计划，和那个名为“织网者”的怪物，联系在了一起。
小光看着他瞬间煞白的脸，用尽全身的力气，说出了最后一句话，也给出了最终的审判。
“他对那个研究……太熟悉了……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公式……都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就像……就像是他自己创造的一样！”
“他不是后来者，他就是……他就是最初的参与者之一！”
轰——
脑海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炸开了。
震惊、错愕、难以置信……所有的情绪在短短一秒内被碾碎，然后重组成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
那不是悲伤，也不是单纯的愤怒。
那是一种冰冷到极致的、足以焚烧灵魂的恨意。
父母的死，不是意外。
他一首以来所坚信的一切，那个支撑着他走过无数个孤独日夜的“事实”，在这一刻，被彻底粉碎。
那不是一场突如其来的事故，而是一场蓄谋己久的谋杀。是那个妄图成神的疯子，是那个骇人听闻的“神谕”计划，一手造就的血海深仇！
林凡眼中的惊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死寂的暗色。复仇的决心，在他心中化作了实质的火焰，无声地燃烧着，要将眼前的一切都烧成灰烬。
凌月站在一旁，清晰地感觉到了他身上气息的变化。那股原本沉静如深海的力量，此刻正变得锐利而危险，像一把即将出鞘的绝世凶兵。她下意识地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发现任何安慰的语言在这样的真相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就在这时，一首盯着林凡的小光，突然像见了鬼一样，死死抓住了林凡的胳膊。他的眼睛惊恐地瞪大到极限，瞳孔缩成了一个危险的针尖。
他用尽力气，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变了调的尖叫，那声音与其说是喊叫，不如说是一股绝望的气流。
“他感觉到了！他知道我们在说他！”
“他正在看过来……就是现在！”
话音未落。
一股无形却宛如实质的恐怖威压，凭空降临在安全屋的每一个角落。
那不是物理层面的压力，而是一种源于更高维度的、绝对的、冷漠的俯视。仿佛有一双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属于神祇的眼睛，穿透了层层叠叠的物理屏障，穿透了厚重的金属与混凝土，冷冷地、毫无感情地注视着这间屋子里的每一个“蝼蚁”。
空气凝固了，时间也仿佛被冻结。
在场的所有人，都在这一刻，感受到了那来自深渊的、冰冷的注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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