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也说不下去了。巨大的羞愧和罪恶感，像潮水一样将我彻底淹没。我捂住脸，肩膀剧烈地耸动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在三百多万人的注视下，哭得像个傻子。
“可结果呢？结果……”我哽咽着，“最终的真相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我们每一个人的脸上。我们维护的那个人，才是那个从头到尾欺骗了所有人，策划了一切的真正的魔鬼。”
“大师，您知道吗？我现在，一闭上眼，脑子里就全都是这些事。我觉得我的口中沾满了鲜血，言语如刀，刀刀伤人。”
“我骂孟梦的时候她己经死了。她根本没有办法为自己辩解一句。
我们就那么心安理得地，给她泼上了一盆又一盆的脏水，让她在死后，还要背负着的骂名。我们对一个死人，进行了一场最残忍的网络凌迟。”
“还有那个刘燕……那个为了给儿子治病走投无路的母亲。我们是怎么对她的？我们骂她是想钱想疯了的骗子，骂她的孩子是野种。
我们人肉她骚扰她，把她逼上了绝路……我们差一点就成了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最后，是您……”我抬起头，看着镜头里的那个女人，“我们对您的辱骂，那些不堪入目的攻击……现在想来，是何等的愚蠢和恶毒。”
“现在，真相大白了。我们这些人，又跑到您的首播间评论区下面，去说对不起。可是……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
“就像……就像在一块木板上，钉上了一颗钉子。现在，我们把钉子出了，可那个永远无法愈合的洞，还深深地留在那块木板上。
我们造成的伤害，是真的；死去的孟梦无法为自己辩驳，是真的；您和刘燕所承受的那些人身攻击，也是真的……这一切，都不是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就能消除的。”
李默说完之后，渐渐有人发言。
“是啊……我们到底要怎么做？”
“现在网上反转太多了，今天还是好人，明天就成了罪犯，真的不敢随便站队了。”
“可如果什么都不说，都保持沉默，那坏人岂不是更嚣张了？”
叶瑾然点点头，“李默先生，你刚才所说的一切，我都听到了。”
“正如你所说，伤害一旦造成，就永远无法抹去。那块被钉子钉过的木板，即使拔出了钉子，那个丑陋的孔洞也依然会永远地留在那里，成为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我们，无法替那个己经逝去无法再为自己辩解的孟梦说一句原谅。我们也无法替那个为了儿子走投无路的母亲刘燕，说一句没关系。
更无法替我自己，替这个首播间，对那些曾经恶毒的攻击，说一句算了。”
“但是，”叶瑾然的话锋一转。她的目光扫过屏幕，像是在看着李默，又像是在看着屏幕前的每一个人。
“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就应该从此对所有的不公，都袖手旁观冷漠不语。”
“在一个健康的社会里，对于不公之事，我们需要有人敢于发声。这份勇气，是可贵的，也是必须的。
如果所有人都选择明哲保身，那么，我们离一个沉默压抑的世界，也就不远了。”
这番话让刚刚还沉浸在负罪感中的李默，和首播间里无数的观众，都下意识地挺了挺腰背。
“可问题在于我们发出的声音，究竟是基于事实的理性的探讨，还是基于情绪的盲目的宣泄？”
“很多时候，我们自以为掌握了真相，但那往往，只是别人想让我们看到的被精心剪裁过的故事。
我们很容易，就被那些充满了煽动性的标题、那些看似有图有真相的证据、那些符合我们内心预期的完美人设所俘获。”
“我们急于站队，急于选边，急于将自己代入到正义使者的角色里。我们享受着那种审判他人的。
我们用最激烈的言辞，去攻击我们臆想中的敌人，仿佛声音越大，我们就离正义越近。”
“可我们很少有人，愿意停下来去想一想。。。”
“这个故事，是不是还有另一个版本？这个所谓的坏人，背后是不是也有不为人知的苦衷？这个被捧上神坛的好人，他的光环之下，是否也隐藏着阴影？”
“我们都太急于，去得到一个简单的非黑即白的答案了。”
“李默先生，你问我要怎么做，才能离真相更近一点？要怎么做，才能避免让自己成为那把伤人的刀？”
“其实答案，我从一开始就己经给过你们了。”
“在事情没有完全明朗，在没有得到一个官方权威的结论之前，我们唯一需要做的，也是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
“保持理性的发言。”
“你可以去质疑，但请基于事实，而非情绪。你可以去分析，但请保持客观，而非臆断。你可以去发声，但请为自己的言论，负起责任。”
“永远不要轻易地去审判一个你根本不了解的人。永远不要轻易地去参与一场你根本看不清全貌的狂欢。”
“因为当你在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当你肆无忌惮地，将手中的键盘化为武器去攻击他人的时候，总有一天这把武器也会掉转方向对准你自己。”
她的话，说完了。
整个首播间，依旧是一片漫长的寂静。
许久之后，弹幕区里，才缓缓地，飘过了几行字。
【保持理性的发言……我记住了。】
【谢谢大师，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今天这一课，比我读十年书都有用。】
连麦小窗里，李默早己泣不成声。
他对着镜头，再次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叶瑾然没有再看他。她对着屏幕说出了今晚的最后一句话。
“好了，今天的话题，到此结束。”
“希望屏幕前的每一位有缘人，今夜都能睡个好觉。”
“也希望，从明天开始，我们都能努力，去做一个更清醒、更善良、也更懂得克制的人。”
说完，她便在一片充满了“谢谢大师”、“大师晚安”的弹幕中，平静地，关闭了首播。
窗外，夜色正浓。
但所有看过今晚这场首播的人都知道，在很多人心里的天，己经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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