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勇坐在工位上，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困在玻璃鱼缸里的幽灵。
西周是熟悉的、充满了键盘敲击声和电话铃声的办公室，同事们行色匆匆，每个人都像上了发条的齿轮，精准而高效地运转着。
而他，却与这片喧嚣格格不入。他的灵魂，仿佛被抽离了出去，悬浮在半空中，冷冷地注视着这具早己被生活掏空了的、麻木的躯壳。
自从那份亲子鉴定报告将他的人生彻底颠覆后，“上班”这件事，对他而言，便失去了所有的意义。
它不再是实现自我价值的阶梯，也不再是撑起一个家的责任，而仅仅变成了一种机械的、为了逃避现实而进行的伪装。
他假装在整理客户资料，手指在键盘上漫无目的地敲击着，屏幕上却是一个字都没有打出来。
他的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儿子小宝天真的笑脸，和那张报告单上冰冷刺骨的“排除”二字。这两个画面，像一个永无休止的、残酷的拉锯战，将他的神经一寸寸地磨断。
就在这时，内线电话响了，是老板王总的秘书打来的。
“吴勇，王总让你现在去他办公室一趟。”秘书的声音，公事公办，听不出任何情绪。
吴勇的心，却“咯噔”一下，瞬间沉到了谷底。
一种不祥的预兆，像冰冷的藤蔓，迅速缠绕住了他的心脏。
这个时间点，老板找他，绝不会是为了表扬他。他这个月，不，应该说，这半年来，业绩都是全部门垫底的。
他放下手中的鼠标，缓缓地站起身。他感觉周围同事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像探照灯一样打在他身上，带着审视，带着好奇，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他挺了挺早己不再挺拔的背脊，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一些，然后迈开沉重的脚步，走向那间位于走廊尽头的、他曾经也拥有过的、宽敞明亮的总经理办公室。
王总的办公室里，飘着上等龙井的清香。巨大的落地窗外，是这座城市最繁华的CBD景观，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充满了蓬勃的生机。
而这一切，都让置身其中的吴勇，感到一种巨大的、被排斥在外的疏离感。
“来了，小吴，坐。”王总坐在那张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吴勇拘谨地坐下，双手不安地放在膝上，像一个等待老师训话的小学生。
“家里……都处理好了吗？”王总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语气关切，“我听说了，孩子前阵子磕得不轻，现在恢复得怎么样了？”
这突如其来的、如同家人般的问候，让吴勇受宠若惊，心中那份紧绷的不安，也稍稍缓解了一些。
他连忙欠了欠身子，脸上挤出感激的笑容：“谢谢王总关心，己经出院了，没什么大碍，在家好好休养就行。家里的事都处理好了，我接下来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工作了！”
他特意加重了“全身心投入”这几个字，像是在表决心。
王总听完，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那就好。”
他放下茶杯，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两下，办公室里的气氛，在这一刻，似乎悄然发生了变化。
“小吴啊，今天叫你过来，也主要是为了这个事情。”王总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着他，“算起来，你在我们公司，前前后后工作也有10来年了吧？”
“是的，王总！”吴勇立刻回答，声音里带着一丝自豪，“整整12年了。从公司刚起步的时候我就在了，可以说，公司就像我第二个家一样。”
他试图用“资历”和“感情”这两张牌，来为自己增加一点分量。
“是啊，12年了，时间过得真快。”王总感慨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是这样的，小吴。你也知道，现在市场大环境不好，竞争激烈。
为了能更好地活下去，公司最近也要进行一些必要的人员结构优化，提高人效。”
他顿了顿，给了吴勇一个充满歉意的眼神，“很遗憾，你刚好……就在这次的优化名单里面。”
“你等会儿，就去财务那里结一下这个月的工资吧。我跟财务打过招呼了，考虑到你毕竟是公司的老员工，我会让他额外再给你一年的工资，作为补偿金。”
“明天开始，你就不用来上班了。”
吴勇感觉自己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瞬间爆炸了。他整个人，都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宣判，打得魂飞魄散。
优化名单？ 补偿金？ 明天就不用来了？
他“倏”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太猛，膝盖甚至撞到了办公桌的边缘，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但他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王总！”他的声音，因为震惊而变得尖锐，“为……为什么？是不是我哪里做得还不够好？您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保证！我以后一定……”
“我在这里干了12年了！王总！12年啊！我把最好的青春都给了公司！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您不能就这么……就这么把我开除了啊！”
他的情绪，彻底失控了。他像一个溺水的人，拼命地想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王总站起身，走到他身边，轻轻地拍了拍他剧烈起伏的肩膀，示意他冷静下来。
“小吴，你别激动，坐下，坐下听我说完。”
他的声音，依旧是那么的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上位者的平静。这种平静，让吴勇的激动和失态，显得愈发的可笑和无力。
吴勇失魂落魄地，重新跌坐回椅子里。
“小吴，你觉得，我给你的机会，还少吗？”王总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语气里，终于带上了一丝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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