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干净。”
西个字。像西颗冰雹，裹着泥浆的湿冷和硝烟的余烬，沉沉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也砸在林晚卿紧绷到极限的神经末梢。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像一把无形的冰锥，凿穿了屋内死寂的冰层。
陆战霆的身影消失在门框晃动的光影里，沉重的、沾满泥浆的脚步声拖沓着远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凝固的空气中，留下湿漉漉的回响，最终被大院深处重新涌起的、劫后余生般的嘈杂彻底吞没。
死寂重新降临。
不，不是死寂。是真空。一种被巨大的力量强行抽离了所有声响和温度后的绝对虚无。林晚卿蜷缩在冰冷粗糙的墙角，后背紧贴着凹凸不平的土墙，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每一次吸气，喉咙深处被扼伤的部位都传来撕裂般的锐痛，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每一次呼气，都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和更深的茫然。
她甚至不敢动。目光呆滞地落在地上。视线所及，是那串从门口延伸进来的、深色的、湿漉漉的泥脚印。每一个脚印都清晰无比，边缘带着踩踏后溅开的泥点，如同某种沉默的标记，一路指向墙角——那片被陆战霆那只沾满泥浆的大手死死覆盖住的粗布凸起。
那只手留下的印痕仿佛还带着冰冷的压迫感，沉甸甸地压在布面上，将下面那个被捏瘪的塑料瓶彻底封印在黑暗里。
“收拾干净……”
声音还在耳边回响。像命令，更像一种冰冷的审判。收拾什么？这满屋的狼藉？地上的污水？墙角的“罪证”？还是……她自己？
胃袋里一阵剧烈的翻搅。不是饥饿，是冰冷的恐惧和巨大的精神冲击混合成的恶心感。喉咙深处涌上酸苦的灼烧感，她猛地捂住嘴，强行压下那股翻涌。身体因为这剧烈的压抑动作而牵动了后背的撞伤，一阵尖锐的刺痛让她眼前发黑。
门外院子的嘈杂声浪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地传来。张小芬被救上来的哭嚎声，王婶儿惊魂未定的絮叨，邻居们七嘴八舌的议论……这些属于七十年代大院的烟火气，此刻却像另一个世界的噪音，遥远而不真实。
林晚卿的目光艰难地从地上的泥脚印挪开，缓缓扫过这间破败的小屋。
视线掠过歪斜的门板，门轴发出细微的呻吟；掠过地上泼洒开的、混着骨渣粉末的冰冷浑水，水面倒映着屋顶蛛网扭曲的影子；掠过窗框上被她蹭上的大片油污泥印，像一块丑陋的伤疤；最后，停留在墙角那片被大手覆盖的凸起上。
那下面，是她与另一个世界唯一的、脆弱的、也是致命的连接点。
陆战霆知道了。他一定知道了。那双深渊般的眼睛，穿透了粗布的遮掩，穿透了空间的壁垒，甚至可能……穿透了她混乱的灵魂。他按下去的那只手，不是毁灭，是标记。是宣告他对这个秘密的绝对掌控。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瞬间淹没了恐惧和疼痛。身体里的每一根骨头都像被抽走了支撑，软得如同烂泥。她甚至没有力气去思考“收拾干净”意味着什么，没有力气去恐惧他下一步会做什么。
只想睡。睡过去。在这片冰冷的泥污里，彻底沉入黑暗。
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意识在虚脱和剧痛的拉扯下摇摇欲坠。就在她即将彻底滑入黑暗深渊的边缘——
墙角！
那片被陆战霆大手覆盖的粗布边缘！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
不是风！屋里没有风！
林晚卿涣散的瞳孔猛地一缩！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她死死盯住那个角落！
粗布粗糙的纤维纹理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静止。但就在靠近泥墙根的那一侧边缘，一小块原本紧贴地面的布角，极其缓慢地、如同被底下什么东西极其微弱地顶起了那么一丝丝！形成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微小的拱形！
幅度极小！如果不是她此刻精神紧绷到了极致，根本无法察觉！
那是什么？！
塑料瓶被压瘪了！不可能自己动！
难道是……老鼠？虫子？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自己掐灭！不对！那布下面除了瓶子……还有……还有她昨晚藏进去的……那半瓶空间里的水！
一股冰冷的麻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头顶！林晚卿的呼吸骤然停止！身体僵在原地，连颤抖都忘了！
空间的水……那瓶水……在陆战霆那只沾满泥浆、带着硝烟气息的手掌死死按压下……发生了什么？！
她甚至不敢眨眼！眼睛死死钉在那块被顶起一丝缝隙的布角边缘！
一秒……两秒……
那极其微小的拱起幅度，似乎……又变大了一点点！极其缓慢！如同底下有什么东西在极其顽强地、一点一点地……膨胀！
紧接着！
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那块被顶起的布角旁边，紧挨着泥墙根的地面——那片冰冷坚硬的水泥地表面！
极其突兀地！极其缓慢地！鼓起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只有绿豆大小的……土包！
是的！土包！
水泥地上！鼓起了一个土包！
那土包的颜色比周围的水泥地略深，带着一种极其新鲜的、的泥土色泽！它极其缓慢地向上隆起，表面甚至能看到细微的、新翻开的泥土颗粒！
林晚卿的瞳孔收缩到了针尖大小！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不，是感觉到——那土包底下，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带着蓬勃生机的脉动！如同沉睡的种子在寒冬里被强行唤醒，正不顾一切地、疯狂地顶破坚硬的地壳！
是……那滴水？！那滴落在辣椒苗根部的空间水？！它渗透了？！渗进了水泥地底下？！在陆战霆那只带着硝烟和泥浆的手掌按压下……它……它催生了什么？！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她混乱的脑子里炸开！带来灭顶的恐惧！
就在这时！
“吱呀——”
一声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门轴转动的涩响！
林晚卿如同被电击般猛地抬头！
不是她家这扇破门！
声音来自……窗外！
她家这间小屋的后窗！那扇糊着破报纸、布满灰尘的木格窗！
其中一扇窗棂！极其轻微地……向外挪开了一条缝隙！
缝隙很小，只有一指宽！但足以让屋外灰白的天光斜斜地照射进来一道窄窄的光带！光带里，无数细小的尘埃疯狂飞舞！
而在那窗棂缝隙的边缘！
一只眼睛！
一只布满血丝、瞳孔因极度惊骇而放大的眼睛！
正死死地、透过那条狭窄的缝隙！死死地盯住墙角那片被顶起的粗布和地上那个诡异的、正在隆起的微小土包！
是张小芬！
那张毫无血色、写满了惊魂未定和更深恐惧的脸！紧贴在窗棂缝隙后面！她的呼吸似乎都停止了，只有那只眼睛，如同见了鬼般，死死地钉在墙角那无声上演的诡异一幕上！
林晚卿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几乎要破膛而出！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涌的轰鸣声！张小芬看到了！她看到了那个土包！看到了布下的动静！
完了！
这个念头如同冰水浇头！
几乎是同时！
墙角！
那个隆起的微小土包顶端！极其细微地……裂开了一道更细小的缝隙！
一点极其鲜艳、极其妖异的……嫩绿色！如同地狱里爬出的鬼火！怯生生地、却又带着一种不管不顾的疯狂生命力！从那道缝隙里……猛地探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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