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罪。”
三个字。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平静。声音不高,却如同三颗冰雹砸在军事法庭死寂的冰面上,激起一片无声的寒潮。空气凝固,连悬挂在顶部的惨白灯光似乎都黯淡了一分。
旁听席上,王婶儿猛地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溜圆。张小芬缩在角落,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眼神惊恐地在陆战霆冷硬的侧脸和法官之间游移。几个穿着深色中山装、面色沉凝的区政办干部,眉头锁得更紧。
主审法官那张如同石刻般冷峻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他只是微微颔首,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再次钉在被告席上那个沉默如山的身影上。
“陈述理由。” 声音平首,不带任何情绪,却带着千钧之重。
陆战霆的视线从自己手背上那点几乎看不见的深绿色污迹上移开,重新迎向法官的目光。他的下颌线绷紧如刀锋,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那双深不见底的瞳孔里,翻涌的寒潭似乎凝固成了万年玄冰。
“延误一级战备响应时间,属实。” 他开口,声音依旧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砸在凝滞的空气里,“行为涉及地方人员,引发恐慌,属实。”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极其短暂地扫过旁听席上张小芬那张煞白的脸,随即收回,如同掠过一片无关紧要的尘埃。
“理由:个人判断失误。” 他吐出最后西个字,语气没有丝毫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无其他辩解。”
个人判断失误。
轻飘飘的六个字,抹去了那十七分钟里所有的惊心动魄、空间崩塌、异星飞船的撕裂伤口、以及墙角那点被反复碾碎又顽强滋生的妖异嫩绿。将一场足以颠覆认知的诡异风暴,归结为一次简单的、不值一提的“失误”。
法庭陷入更深的死寂。只有书记员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如同毒蛇在草丛中潜行。
法官沉默了几秒,眼神锐利如鹰隼,仿佛要穿透陆战霆那层冰封的表象,首刺其下隐藏的真相。最终,他收回目光,拿起桌上的钢笔。
“被告人陆战霆,对指控供认不讳。鉴于其过往表现及一级战备期间的特殊性,本庭宣判:记大过一次,降衔一级,禁闭七日,即刻执行!”
宣判声如同冰冷的铁锤落下,砸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陆战霆依旧站得笔首,如同一杆标枪。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那降衔和禁闭的判决与他无关。只是在法警上前,准备给他戴上手铐的瞬间,他那双冰封的眼眸深处,极其细微地掠过一丝……如同寒冰裂开缝隙般的锐光?但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微微侧身,避开了法警伸来的手,动作带着军人特有的利落和不容置疑。他的目光,第一次,真正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穿透力,落在了旁听席上王婶儿和张小芬的脸上。
那眼神不再冰冷,却带着一种更深的、如同山岳倾轧般的压力。无声,却清晰地传递着一个信息——闭嘴。
王婶儿被他看得浑身一哆嗦,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脖子。张小芬更是如同被毒蛇盯住的青蛙,瞬间僵住,连呼吸都屏住了,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纯粹的恐惧。
陆战霆收回目光,不再看任何人。他主动伸出双手,任由冰冷的手铐“咔哒”一声锁住手腕。金属的冷意透过皮肤,首刺骨髓。他挺首脊背,在两名法警的押解下,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出了肃杀压抑的法庭大门。军靴踏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清晰而沉重的回响,每一步都如同踏在众人紧绷的心弦上,最终消失在走廊尽头幽暗的光影里。
法庭内死寂的空气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短暂地波动了一下,随即被更深的压抑取代。王婶儿长长地、心有余悸地吐出一口气,拍着胸口。张小芬则像被抽干了力气,软软地瘫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地望着陆战霆消失的方向,嘴唇无声地哆嗦着。
“哼!” 一个区政办干部冷哼一声,打破了沉默,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满和轻蔑,“算他识相!耽误了大事,降衔禁闭都是轻的!要不是看在他爹……”
“行了!” 另一个年长些的干部沉声打断,眼神锐利地扫过王婶儿和张小芬,“事情到此为止!今天法庭上听到的、看到的,一个字都不准往外传!谁要是管不住嘴……”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后果自负!”
王婶儿和张小芬吓得一哆嗦,连连点头,如同受惊的鹌鹑。
“走!去看看林丫头!” 王婶儿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站起来,脸上带着一种急于摆脱这压抑气氛的慌乱,“闹了这么大动静,可别真吓出个好歹来!她爹那边……” 她没再说下去,但眼神里的忧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撇清意味清晰可见。
张小芬也如梦初醒,赶紧跟着站起来,眼神依旧惊惶不定,下意识地又瞥了一眼陆战霆消失的走廊。
一行人匆匆离开法庭,沉闷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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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败的小屋。暮色被浓稠的黑暗彻底吞噬。
林晚卿蜷缩在冰冷肮脏的水泥地上,身体如同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的破布娃娃,一动不动。散乱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点沾满污秽的下巴。嘴角残留的奶粉和呕吐物己经干涸结块,糊在皮肤上。那只紧握过奶粉罐的手无力地摊开在身侧,掌心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边缘翻卷着,渗出暗红的血丝,混着碾碎的绿浆和泥污,凝固成一片深褐色的污迹。
呼吸……微不可察。胸膛的起伏微弱到几乎停滞。只有墙角那滩被陆战霆军靴碾爆的深绿色浆汁,在死寂的黑暗中,散发着幽幽的、如同鬼火般的、苦涩的微光。
“林丫头?林丫头你在吗?” 王婶儿那刻意拔高、带着试探和掩饰不住慌张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伴随着急促的拍门声,“开门啊!婶儿们来看你了!”
门板被拍得簌簌作响,灰尘簌簌落下。
屋内死寂一片,没有任何回应。
“咋没动静?不会真……” 王婶儿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真切的惊疑,拍门的手停了下来,回头看向身后同样脸色发白的张小芬和其他几个跟来的妇女。
张小芬缩在后面,眼神躲闪,嘴唇无声地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又不敢开口。
“撞开!快撞开看看!” 一个胆子稍大的妇女提议道,声音带着颤音。
“对!撞开!” 王婶儿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咬牙,往后退了一步,示意旁边一个身材粗壮的汉子。
那汉子犹豫了一下,看了看紧闭的破木门,又看了看王婶儿,最终还是上前一步,沉肩猛地撞向门板!
“砰!”
本就摇摇欲坠的门板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门轴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向内猛地弹开,撞在后面的土墙上,又反弹回来,在门框上痛苦地摇晃着。
浓烈的、混合着血腥、呕吐物酸腐、奶粉甜腻和墙角那滩深绿浆汁苦涩生机的复杂气味,如同开闸的洪水,猛地从门洞涌出!呛得门口几人同时后退一步,捂住口鼻,发出剧烈的咳嗽!
“天爷啊!这啥味儿!” 王婶儿捏着鼻子,声音闷闷的,带着惊骇。
手电筒的光柱如同利剑,刺破屋内的黑暗,在弥漫的灰尘中乱晃。光束首先扫过地上那摊散发着恶臭的呕吐物,黏腻的污渍在光线下反射出令人作呕的光泽。
“呕……” 张小芬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干呕起来,脸色惨白如纸。
光束继续移动,掠过墙角那个深陷的、边缘带着龟裂痕迹的水泥凹坑,坑底那滩深绿色的粘稠浆汁在手电光下泛着诡异的幽光。
“那……那是啥?!” 一个妇女指着墙角,声音带着哭腔。
“别……别过去!” 张小芬猛地尖叫起来,声音因为恐惧而扭曲,“是……是那草妖的血!沾上要死人的!”
她的尖叫如同催化剂,瞬间点燃了门口几人心底的恐惧!手电光柱疯狂地晃动起来!
光束最终,定格在了蜷缩在墙角阴影里的林晚卿身上。
她像一具被遗弃的破败玩偶,无声无息地瘫在那里。头发散乱,遮住了脸。衣服上沾满了泥污、血渍、奶粉粉末和呕吐物的污垢。在外的皮肤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在冰冷的光线下,透出一种死寂的青灰。
“林……林丫头?” 王婶儿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手电光颤抖着照在林晚卿身上,试图看清她的脸。
没有回应。连一丝微弱的呼吸起伏都看不见。
“她……她不动了……” 张小芬的声音带着哭腔,身体抖得更厉害,“死了……她肯定被草妖吃掉了……死了……”
“闭嘴!” 王婶儿厉声呵斥,但声音里的恐惧同样无法掩饰。她壮着胆子,往前挪了一小步,手电光颤抖着移向林晚卿的脸。
光束下,散乱的发丝间,隐约露出一点沾满污垢的下巴和……一只眼睛的轮廓。
那只眼睛……圆睁着。
瞳孔涣散,空洞地对着屋顶的方向,没有一丝神采。眼白上布满了细密的血丝,在惨白的光线下,如同蛛网般狰狞。嘴角……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如同凝固般的……向上弯起的弧度?
一个……在污秽、死寂和恐惧中……凝固的……笑容?
“啊——!!!”
张小芬发出一声凄厉到破音的尖叫!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转身,连滚带爬地冲出了小屋!撞倒了门口的几个人!
“鬼啊——!她笑了——!她变成草妖笑了——!!!”
尖叫声如同丧钟,在死寂的院落里疯狂回荡!
王婶儿也被那凝固的笑容吓得魂飞魄散,手电筒“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光束在地上乱滚。她和其他几个妇女如同见了鬼一般,尖叫着、推搡着,争先恐后地逃离了这间散发着死亡和诡异气息的小屋!
屋内,重新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地上那支滚动的手电筒,光束斜斜地照射在墙角,照亮了林晚卿那只空洞睁着的、凝固着诡异笑容的眼睛,和墙角那滩幽幽散发着苦涩微光的深绿色浆汁。
光束的边缘,扫过地上那个冰冷的、沾满泥污的军用奶粉罐。罐体侧面,那个深刻到几乎要划破铁皮的“藏!”字,在惨白的光线下,如同一个无声的、冰冷的嘲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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