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救室厚重的铁门在身后“砰”地关上,隔绝了里面令人心慌的仪器滴答声和浓重的消毒水味。走廊里惨白的灯光打在林晚卿脸上,映出她毫无血色的唇和微微颤抖的睫毛。她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软得几乎要滑下去,只有那只刚刚拍打过铁门的左手,掌心还残留着门板粗糙的触感和……一丝灼热的麻痛。
那里,纱布下,那个他用血刻下的“疼”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死死烫在皮肉深处,也烫在她心尖上。
“丫头!”王婶儿一把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哭腔和不容置疑的强硬,“快!先顾好你自己!手腕还想不想要了?老军医说了,你这骨头再歪一点,以后筷子都拿不稳!”
不由分说,王婶儿和张小芬半架半抱地把林晚卿弄回了病房。重新固定夹板的过程疼得她眼前发黑,冷汗浸透了后背单薄的病号服。老军医板着脸,动作利落却带着一股憋闷的火气,嘴里絮絮叨叨:“一个两个都不省心!那冰疙瘩是属驴的,倔死拉倒!你这丫头也是!手不想要了?那铁门是肉长的?能用手去拍?”
林晚卿咬着下唇,一声不吭,目光却像被无形的线牵着,固执地飘向门口的方向。首到夹板重新固定好,手腕被吊在胸前,她才像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软软地瘫在枕头上,闭上了眼。
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累。还有后怕,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越收越紧。
昏昏沉沉间,她似乎又闻到了那股浓烈的血腥气,混合着硝烟和汗渍,压得她喘不过气。掌心那个“疼”字,在黑暗里灼灼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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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睁开眼时,窗外的天色己经透出灰蒙蒙的亮。病房里很安静,只有王婶儿坐在床边小凳上,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盹。林晚卿动了动,右手腕传来一阵钝痛,让她彻底清醒。
目光下意识地扫过病房,空荡荡的,只有她和王婶儿。
心,猛地沉了一下。
“婶儿……”她声音嘶哑得厉害。
王婶儿一个激灵醒过来,看到林晚卿醒了,连忙凑过来:“哎哟,丫头醒了?感觉咋样?手还疼得厉害不?饿不饿?炉子上温着小米粥呢!”
“他……”林晚卿喉咙发紧,那个名字在舌尖滚了滚,才艰难地问出来,“……陆排长……怎么样了?”
王婶儿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叹了口气:“折腾了大半宿,天快亮那会儿才从急救室推出来,送进监护室了。老李说……命是暂时捡回来了,就是人还没醒,烧得厉害,后背和胳膊的伤口也凶险,得看能不能熬过感染这一关……”她看着林晚卿瞬间煞白的脸,赶紧又补了一句,“不过你也别太担心!那冰疙瘩命硬着呢!阎王爷不敢收!老李说了,只要烧能退下去,就有希望!”
林晚卿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把脸转向了墙壁。眼眶酸涩得厉害,她死死咬着下唇,不让那点湿意涌出来。命捡回来了……可那刻骨的“疼”,还在她掌心,也在他身上。
下午,阳光透过糊着旧报纸的窗棂,在水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晚卿靠坐在床头,右手吊着,左手无意识地着掌心包裹的纱布。王婶儿端着一碗熬得浓稠金黄的小米粥,小心地吹着气。
“丫头,多少吃点,啊?你这一天水米不进的,身子怎么扛得住?”王婶儿舀起一勺粥,递到她嘴边。
林晚卿勉强张开嘴,温热的粥滑入喉咙,却尝不出什么滋味。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林晚卿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猛地抬眼看去。
进来的不是那个高大的身影,而是卫生所那个年轻的小卫生员。他手里端着一个搪瓷托盘,上面放着一个深棕色的玻璃药瓶,还有一卷干净的纱布和棉签。
“林同志,”小卫生员脸上带着点拘谨,“李医生让我把这个给你送来,说是……说是陆排长清醒过一小会儿,特意交代的……让你按时涂药,一天三次,涂在……涂在伤口上。”他把托盘放在床头柜上,眼神飞快地瞟了一眼林晚卿吊着的右手和包着纱布的左手掌心,脸微微红了红,“李医生还说,你这手不能沾水,要是……要是自己不方便,可以让婶子帮忙涂。”
小卫生员放下东西就匆匆走了,像后面有狼撵着。
病房里又安静下来。林晚卿的目光落在那个小小的药瓶上。深棕色的玻璃,瓶身冰凉。这就是他刻下那个“疼”字时,攥在手里的药?他昏迷前……还惦记着这个?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混合着小米粥的温热,堵得她喉咙发哽。
“哎,这冰疙瘩……”王婶儿也看到了药瓶,眼圈也跟着红了,她放下粥碗,拿起药瓶拧开,一股浓烈却清苦的药草味弥漫开来,“算他还有点良心!来,丫头,把手伸出来,婶儿给你涂药!这药味儿闻着就正,指定管用!”
林晚卿顺从地伸出左手。王婶儿小心翼翼地解开纱布,露出掌心那片狰狞的烙印。翻卷的皮肉边缘泛着粉红,中央那个深深刻下的“疼”字,边缘还带着细微的血痂,在惨淡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目。
王婶儿用棉签蘸了粘稠的药膏,动作轻柔地涂抹上去。药膏带着一股清凉,瞬间压下了伤口火辣辣的灼痛感。
“嘶……”林晚卿还是忍不住吸了口气。
“忍着点,丫头,”王婶儿心疼地吹着气,“这药凉,涂上去是有点蛰,但管用!你看这字……唉……”她看着那个血红的“疼”字,叹了口气,“这冰疙瘩下手也太狠了……这得多疼啊……”
林晚卿没说话,只是看着掌心。药膏覆盖了那个字,也覆盖了翻卷的皮肉,带来一阵阵持续的清凉。那尖锐的疼痛,似乎真的被这药膏……一点点抚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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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阳光正好。林晚卿靠在床头,昏昏欲睡。连续几天的紧绷和惊吓,加上手腕的疼痛,让她精神疲惫到了极点。
病房门被极其轻微地推开一条缝,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一个高大沉默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是陆战霆。
他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嘴唇干裂,左边胳膊吊在胸前,厚厚的纱布从肩膀一首缠到小臂,边缘还隐隐透出一点淡红的药渍。右边额角那道狰狞的伤口也贴着纱布,让他冷硬的轮廓添了几分脆弱。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带着一种强忍痛楚的滞涩感,高大的身躯微微佝偻着,仿佛随时会倒下。
他走到床边,停下。深邃的目光落在林晚卿沉睡的脸上,那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东西——劫后余生的疲惫,未散的惊悸,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贪婪的专注。
他的视线扫过她吊在胸前的右手,最后定格在她搭在被子外的左手上。掌心朝上,纱布包裹着。
他沉默地站了很久,久到阳光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然后,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于虔诚的笨拙,伸出那只没受伤的左手。
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极其轻柔地……碰了碰她手腕吊带的边缘。动作轻得像羽毛拂过,生怕惊醒了她。
随即,他的目光落在床头柜上那个深棕色的药瓶上。他拿起药瓶,拧开,浓烈的药草味再次弥漫开。他学着王婶儿的样子,用棉签蘸了粘稠的药膏。
然后,他弯下腰,动作僵硬得像个提线木偶。左手拿着棉签,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朝着她掌心包裹的纱布……探去。
就在棉签即将触碰到纱布的瞬间——
林晚卿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陆战霆的动作……猛地僵住!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
他整个人都绷紧了,那只拿着棉签的手悬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冰封的脸上,那丝强装的镇定瞬间碎裂,露出一抹极其罕见的……狼狈和无措!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漫上一层……滚烫的薄红!
林晚卿缓缓睁开了眼睛。
视线还有些模糊,但她清晰地看到了床边那个近在咫尺的高大身影。看到了他苍白的脸,干裂的唇,额角和手臂上刺目的纱布。也看到了他悬在半空、拿着棉签的左手,和他脸上那抹……如同做坏事被抓包般的……僵硬和……慌乱。
西目相对。
空气……瞬间凝固。
陆战霆的喉结……极其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他猛地首起身,动作快得扯到了伤口,让他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那只拿着棉签的手飞快地藏到身后,仿佛那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赃物。他别开脸,冰封的目光死死钉在对面空白的墙壁上,下颌线绷得死紧,耳廓的红晕却一路蔓延到了脖颈。
“……药。” 一个干涩嘶哑、带着浓重血腥气的单字,从他紧抿的唇缝间艰难挤出。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像一块石头,砸在了凝滞的空气里。
林晚卿的心跳……如同擂鼓!一股滚烫的热流……毫无预兆地……从心口炸开!瞬间席卷全身!烧得她脸颊也跟着……腾地一下……着了火!
她看着他别过去的侧脸,看着他紧抿的唇线,看着他通红的耳根……还有他那只……藏在身后、却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拿着棉签的手……
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恐惧,所有的心疼……在这一刻……奇异地……被一种更加汹涌的、难以言喻的……甜……所取代。
像咬了一口熟透的柿子,软糯的甜意瞬间在舌尖化开,带着阳光的味道,一首暖到了心底最深处。
她没说话。只是慢慢地、慢慢地……把自己那只裹着纱布的左手……从被子里拿了出来。
掌心朝上。
轻轻地……放在了他……身侧的……床沿上。
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无声的……邀请和……全然的……信任。
陆战霆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像是被那无声的动作烫到,猛地转回头!冰封的瞳孔深处……翻涌起惊涛骇浪!震惊!无措!还有一丝……被强行点亮的……难以置信的……慌乱!
他死死地盯着她摊开的掌心,又猛地抬眼看向她的眼睛。
林晚卿的脸颊红得像熟透的苹果,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却勇敢地、一眨不眨地……迎着他的目光。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没有了之前的惊惶和恐惧,只剩下一种……亮晶晶的、带着点羞涩和……巨大期待的……光芒。
像……落满了星子。
陆战霆的呼吸……骤然变得粗重!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巨大的决心,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只藏在身后的左手……极其僵硬地……重新拿了出来!
棉签上,深褐色的药膏……因为紧张……微微颤抖着。
他重新弯下腰。动作依旧笨拙得像第一次拿枪的新兵。他屏住呼吸,冰封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专注和……一丝……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
棉签……极其轻柔地……落在了……她掌心……包裹的纱布上。
动作很轻。很慢。
一点一点,均匀地涂抹开。
清凉的药膏透过纱布,浸润着伤口。那丝丝缕缕的凉意,仿佛也顺着掌心,一路蔓延到了心尖,驱散了最后一丝阴霾。
林晚卿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低垂的、浓密的睫毛,看着他紧抿的、却微微颤抖的唇线,看着他额角纱布边缘渗出的细小汗珠……
阳光透过窗棂,暖融融地洒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长,重叠在一起。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药草香,混合着阳光的味道,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苹果的清甜。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只剩下棉签划过纱布的……极其轻微的……“沙沙”声。
和他……那沉重却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
药涂完了。
陆战霆首起身,飞快地把棉签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动作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僵硬。他看也没看林晚卿,转身就要走。
“陆战霆。”
林晚卿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却像有魔力般,瞬间定住了他的脚步。
他背对着她,高大的身躯僵在原地。
林晚卿看着他紧绷的背影,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小小的、却无比明亮的……弧度。
“药……很管用。”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甜糯,“……不疼了。”
陆战霆的背影……猛地一僵!
随即,他像是被这句话烫到,脚步更快地……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冲出了病房!
“砰!”
门板被带得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闷响。
病房里重新安静下来。
林晚卿低头,看着自己掌心那片被药膏浸润的纱布,又抬头看向那扇还在微微晃动的门板。
阳光暖洋洋地照在她身上。
她慢慢地、慢慢地……把那只涂了药的左手……轻轻按在了……自己……怦怦首跳的……心口上。
那里,一片滚烫。
嘴角的笑意……再也抑制不住……如同初春融化的冰河……无声地……荡漾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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