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复室的挂钟敲响凌晨两点,林默的手指在照片上微微发颤。
月光穿过窗棂,将李思远后颈那道淡粉色伤疤的轮廓,与雪地里老战士的伤疤叠成一片模糊的雾。
他突然想起三个月前在仓库发现的老机器,那些被锈蚀覆盖的零件上,似乎也刻着类似的纹路——和怀表内侧的弹孔形状如出一辙。
怀表在掌心再次震动,这次不是刺痛的电流,而是一种温热的灼烧感,像有活物在金属壳里挣扎。
林默刚要松手,表盖"咔"地自行弹开,寒风裹着雪粒劈头盖脸砸下来。
他踉跄后退,后腰撞在修复台边缘,却感觉不到疼痛——鼻尖萦绕着铁锈味的血腥气,睫毛很快结了冰碴,眼前的白色世界里,那个倒在雪坑的老战士正缓缓抬头。
"你......能看见我?"老战士的声音像碎冰摩擦,他攥着怀表的手背上全是冻疮溃破的血痂,军大衣下"中国人民志愿军"的字样被血浸透,"我守着这块表六十年了,每次它发烫,我就知道......有人要来了。"
林默蹲下身,膝盖陷进齐腰深的积雪。
他这才看清老战士的脸:眼角有道从眉骨贯穿到下颌的刀疤,后颈那道淡粉色伤疤在雪光下泛着青,和照片里李思远的伤疤位置分毫不差。"您是......李德昌?"他脱口而出,喉结被冻得发疼。
老战士的瞳孔骤然收缩,手指下意识去摸胸前——那里本该挂着枚勋章,此刻却空着。"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他剧烈咳嗽起来,血沫溅在林默的羽绒服上,"1950年11月28日,我带七连去截美军补给线。
情报说只有一个排的兵力,可等我们摸到山谷......"他的指甲抠进雪里,指缝渗出的血立刻冻成冰晶,"是一个营的重机枪连。
七连三十七个人,最后只剩我爬回营地。"
林默的呼吸凝成白雾。
他想起赵晓菲给的信里夹着的老照片:穿列宁装的姑娘抱着襁褓,背面写着"德昌兄,等你回家"。
此刻老战士的军大衣内层,正露出半张泛黄的合影,姑娘的眉眼和李思远有七分相似。
"我没脸见他们的家人。"老战士抬起冻僵的手,抚过怀表上的弹孔,"这颗子弹本来该打穿我的心脏。
卫生员说,是怀表替我挡了。
可它挡得住子弹,挡不住良心。"他突然抓住林默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如果有人问起......就说七连没孬种。
是我这个连长,瞎了眼。"
怀表"叮"地轻响,雪色骤然褪成修复室的暖黄。
林默跌坐在地上,后背抵着展柜,怀里的怀表表面浮起细碎的光点,像被风吹散的星屑。
他摸出手机,翻到李思远的社交主页——最新一条动态是半小时前发的:"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某些专家的吃相太难看。"配图是他后颈伤疤的特写,配文:"爷爷用命换来的真相,容不得篡改。"
晨光透过百叶窗时,林默的眼下己经熬出青影。
他给刘子阳发了条消息:"来修复室,带相机。"半小时后,记者背着摄像机冲进来时,他正把赵晓菲给的信、李德昌的战地笔记残页,还有从档案馆调的七连阵亡名单,一张张铺在修复台上。
"这是李德昌的审讯记录?"刘子阳翻开泛黄的档案,"1951年3月,他主动要求去最前线扫雷,三次申请才批下来......"
"他不是逃兵,是在赎罪。"林默的指尖划过笔记里的一行字:"今天埋雷时,想起二牛说想攒钱给娘盖砖房。
如果我死了,请把我的津贴分他家里一半。"墨迹在"死"字上晕开,像滴凝固的血。
苏晚带着李红梅赶到时,修复室的白板上己经贴满时间线:1950年11月28日七连覆没,1951年李德昌扫雷牺牲,1952年他的妻子带着刚出生的儿子改嫁,给孩子改姓"李"——李思远的出生证明上,父亲一栏写着"不详"。
"所以李思远根本不知道自己爷爷的真名。"苏晚摸着照片里穿列宁装的姑娘,"他这些年黑志愿军,其实是在替爷爷'反抗'?"
"他需要一个恨的理由,来掩盖不敢承认的血缘。"林默把李德昌临终前在急救站写的信推过去,信纸边缘烧得焦黑,"这是他用最后一口气写的,说'如果有来世,我要当七连的第38块墓碑'。"
纪录片上线那天,林默在博物馆的展厅里站了整整三个小时。
展板上,七连三十七位战士的名字被重新描成金漆,最边上多了块小牌子:"李德昌,原七连连长,1951年4月12日扫雷牺牲。"
手机在口袋里震得发烫,全是私信提醒。
他点开李思远的最新视频,画面里的男人眼眶通红,镜头怼着他的脸:"他们说我爷爷是英雄?
可他让三十七个家庭破碎!
这种人也配进纪念馆?"他抓起桌上的保温杯砸向镜头,"林默,你根本不懂什么是历史!
你只是在满足自己的圣人情结!"
林默的喉结动了动。
他走到展板前,手指抚过"李德昌"三个字。
玻璃展柜里,李德昌的怀表正和他的怀表并排躺着——那是赵晓菲从老家旧木箱底翻出来的,表盖内侧同样刻着"1950.11 长津湖"。
深夜十一点,修复室的灯还亮着。
林默把两块怀表并排放在修复台上,指尖悬在自己的怀表上方。
这是他第三次尝试"灵魂共振"模式,前两次都被强烈的眩晕感打断。
这次,当他的掌心贴上表盖时,记忆像被撕开的棉絮般涌来——
寒风、机枪声、二牛抱着炸断的腿喊"连长我疼"、卫生员用冻硬的纱布给他包扎时说"李连长,您这怀表真是命硬"、最后那声巨响前,他对着山谷喊"对不住了,兄弟们"......
林默跪在地上,额头抵着修复台,眼泪砸在玻璃上。
他终于明白,李德昌的悔恨不是历史的污点,而是照见人性的镜子。
那些被他藏了六十年的痛苦,那些不敢说出口的"对不住",才是历史最真实的温度。
怀表突然发出细微的"咔嗒"声。
林默抬头,看见自己的怀表弹孔处,正缓缓渗出一缕微光,像极了李德昌临终前说的"如果有来世"——那缕光里,似乎还映着半页泛黄的纸角,墨迹未干的字迹若隐若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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