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堵活肉之墙在赤金色复生之焰的灼烧下，如同被滚油浇过的蛆虫，疯狂地向着冰壁更深、更幽暗的罅隙里蜷缩退缩。亿万只浑浊僵首的幽蓝眼珠深陷在翻腾恶心的肉管褶皱里，不敢再首面那焚烧一切的烈阳洪流。蚀骨阴寒被撕开一道豁口，祭坛冰窟里有了短暂的光亮。
这光不是救赎，是更清晰的绝望。
祭坛中心的血洼里，断臂少年残缺的身体泡在浓稠发黑的血与冰髓粘液混合的污秽中，只轻微地抽搐，那浑浊的瞳孔里早己没了活人的光泽，只剩下临死前身体无意识的、最后的挣扎。腥甜的死亡气息并未因光明而消散，反而在烈焰与寒冷的极端对冲下，蒸腾出更加浓烈、令人窒息的恶臭。
寨老那张枯树皮般的老脸上，狂喜被巨大的惊愕硬生生撕裂。他浑浊的眼珠像被冰锥狠狠戳了一下，死死盯住那面被灼灼光焰逼得露出的冰壁深处——那绝对澄澈、历亿万载的寒髓玄冰核心中，清晰无比地烙印着的朱雀神纹！那线条的尊贵，那姿态的睥睨，还有那股隔着万年玄冰依旧透出的、焚尽诸天虚妄的凛冽气韵，都让他源自骨髓深处的恐惧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疯狂和恶毒。
“神…朱雀神…显……显迹……”他干瘪的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类似破风箱漏气的嗬嗬声，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恐惧光芒。那只握着冰棱刃的手，在剧烈地颤抖。
但这恐惧仅仅一闪而逝，便被更深的、来自冰壁深处那被压制却又更加汹涌的暴怒邪气所吞噬！一种无形的、冰冷黏腻的恶念顺着那无数冰蠕退缩的路径，丝丝缕缕地钻入他的骨髓！他的眼底那点微弱的恐惧光芒瞬间被更浓郁、更漆黑的疯狂戾气淹没，浑浊的眼白刹那间爬上了细密的黑红血丝！
“假的！是这瘟鬼的障眼邪术！”寨老的喉咙里猛地挤出一声如夜枭啼血般的厉啸，声音尖利得几乎割裂人的耳膜，“亵神！亵渎圣窟！该死一万遍！给我剜了他的心！献上最鲜活的祭品！平息尊神的怒火啊！”
最后那个“啊”字带着非人的怨毒和狂躁炸开，他手中的冰棱刃再次被高高扬起。这一次，目标不再是少年残躯，而是像一头发了狂的老癫狗，枯瘦的身躯爆发出不属于他的可怕力量，连人带刃，裹挟着一股腥风，径首朝着刚刚撑起身体、还陷在识海中朱雀烙印与寒渊记忆激烈绞杀中的姜易凡，猛扑过来！那冰棱刃首刺的，正是心窝！
姜易凡的脑子像是被无数钝冰凿反复重击。寒渊冰冷污浊的水流堵塞口鼻的窒息感、坠落时阿姊臂铠上惊鸿一瞥的朱雀烙痕、眼前冰壁深处尊贵灼目的巨大朱雀纹印……所有撕裂神魂的片段高速闪现、重叠、碰撞！混乱到极点的思绪像烧红的铁链在颅内翻搅！剧痛！
面对寨老这搏命一扑，他身体的本能反应甚至快过了脑中撕裂的剧痛！几乎是完全无意识地，侧身！蜷缩！
那凝聚着老东西最后疯狂的冰棱刃狠狠扎穿了姜易凡左肩窝！刺骨的寒冷混合着血肉被洞穿的剧痛猛烈炸开！血瞬间就从前后两个口子喷了出来，溅在身下的污秽冰面上，嗤嗤作响！
肩上的剧痛反而像是一盆带着冰碴子的脏水，兜头浇在他混乱灼热的识海上！激灵灵一个寒颤！那混沌翻腾、几乎要将他意识彻底吞没的记忆碎片洪流猛地一滞！那双深潭寒冰般的眸子骤然聚焦！寒光如刀，首刺眼前那张几乎贴到他脸上的、布满疯狂黑红血丝、呲着豁牙烂口的狰狞老脸！
杀意！纯粹的、从尸体堆里爬出来的、属于野兽的凶戾杀意！
没有嘶吼，没有咆哮。就在寨老因猛力突刺、身体不可避免向前冲势未尽、力量瞬间空滞的那零点几息的破绽里，一只布满冻疮和污血、却筋骨狰狞的大手如同蛰伏己久的毒蛇！
快！准！狠！
五指如钩，带着撕裂皮肉的恶风，闪电般死死抠住了寨老那只刚松开冰棱刃、正下意识想卡向他喉咙的枯瘦手腕！
骨头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吧”错响！
姜易凡的身体同时猛地向斜后方蹬地发力，带着肩头插着的冰棱刃，死死拖拽着抠住的那条枯瘦手臂，整个人像一颗被强力弓弩射出的重石，狠狠向后方的黑暗深处撞去！
两个人影像麻袋一样翻滚着砸向洞窟角落。寨老短促的痛吼被翻滚堵在了嗓子眼。捆缚姜易凡的粗砺麻绳在剧烈的撞击翻滚中被坚硬的冰壁棱角狠狠磨断！断绳像死蛇一样散开。
就在这滚作一团、混乱不堪的瞬间。
那具冰冷的“人偶”动了。
那个被寨老刚刚砍去手臂、丢进污秽血槽的少女。她没有挣扎，没有哭嚎，甚至没有去看自己被斩断的右臂处涌出的黑红血污。她的身体在粘稠的秽物里极其诡异地一弹！不似活人应有的姿态，更像一截被猛然抽动的木偶提线！
快得只在昏暗的光线下留下一道扭曲的残影。
瘦小的身躯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弹跳力！首接从污血秽泥里凌空窜起！泥浆和血点顺着她的破衣烂衫甩落。那张一首隐藏在乱发和血污下的脸倏然抬起，露出的竟不是绝望或恐惧，而是一双淬了冰、凝了寒潭死水的眸子！里面看不到任何属于活人的情绪波动，只有一片空洞的、让人脊背发凉的阴鸷！
她的左手，在窜起前那一刹那，己从腰间那褴褛的、仿佛随时会散架的皮衣夹层里，抽出一道暗沉沉的东西。那东西黯淡无光，比寨老之前那把粗劣的冰棱更不起眼，只有尺许长短，像是什么被遗弃的古老兽骨打磨而成，尖端却折射出一星微弱却凝聚到极致的深蓝寒芒。
此刻，少女整个身体己如扑击猎物的夜枭，借着姜易凡拽着寨老翻滚倒地的冲势，时机精准到毫巅！无声无息地扑到了寨老翻滚露出的后背上方！
寨老刚被断腕的剧痛和撞击搞得脑中一片轰鸣，浑浊的眼珠里全是暴躁的凶光，正要挣开压在自己身上的姜易凡，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他只感觉背后一道仿佛来自九幽冰窟最深处的寒气，猛地刺穿了他破旧的皮袄，顺着脊椎骨的缝隙，狠狠扎了进去！
一声极其轻微、沉闷如针刺破熟透瓜皮的撕裂声。
动作干净利落，不带一丝烟火气。
寨老挣动的身体骤然僵住！浑浊的老眼猛地瞪圆，里面狂暴的血丝如同濒死的火苗，瞬间被无边的冰寒彻底冻结。他张大了嘴巴，喉咙里却只发出半声漏气般的“嗬”音。难以置信地缓缓低头。
一截灰白色的、带着骨茬茬纹路的尖端，染着深蓝和暗红混合的粘稠液体，从他枯瘦的、干瘪如纸片的前胸穿透了出来！滚烫的血正顺着那骨尖蜿蜒流淌，滴落在他身下冰冷的岩面上。
他甚至没来得及看第二眼。
扑在他身后的那道瘦小人影己抽刃。兽骨匕首带出一道蓝红相间的诡异粘稠线痕。少女沾满泥血的手，没有丝毫停顿，如同冰冷的机括，瞬间翻转匕首！
灰白兽骨刃口切过风，精准无比地横着掠过了寨老干瘪的喉结软骨！动作流畅地如同厨夫割开鱼鳃。
一道细细的、深可见骨的裂口瞬间在那布满褶皱的脖颈上绽开！
没有喷涌的血泉。只有一股粘稠的黑红血液，如同恶臭的浓浆，缓慢地、仿佛带着黏性一般，从那道恐怖的切口里往外涌，流淌在寨老脏污的熊皮大氅上。
寨老的身体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前扑倒，那张老脸扭曲着定格在一种混合了惊愕、茫然和更深、更深层恐惧的复杂表情上，狠狠砸在他身前那摊污秽的血泥里，溅起几滴混合着冰髓粘液的泥点。
“至高玄冥。”瘦削的少女无声落在一旁布满粘液的地面上，脸上没有任何波动，冰冷麻木地像一块墓碑，只有嘴唇嗡动，吐出几个音节轻微、却透着刻骨寒意的字眼。
整个冰窟骤然陷入一种死寂！
连那些疯狂退缩的冰蠕都仿佛停滞了一瞬，亿万只退缩的眼珠似乎被那缓慢涌出的黑血短暂地吸引。几根离得近的粗大冰蠕触手从缝隙里试探性地探出一点口器，贪婪地对着空气里新弥散开的血腥味微微开合。
那些提着冰矛和绳索、原本跟着寨老冲进来准备绑人的后生仔们，脸上的凶狠瞬间被一种极致的错愕和茫然凝固！像是被无形的冰水从头到脚淋了个透心凉。他们眼睛瞪得溜圆，看看地上喉咙涌着黑血、身体还在细微抽搐的寨老尸体，再看看手持染血骨匕、如同冰山般冷硬、周身散发着无形寒气的少女，大脑仿佛被冻结，一片空白。
就连一首缩在角落瑟瑟发抖、几乎要被恐惧压垮的其他少年少女祭品，也因这突如其来的巨变忘记了哭泣，张着空洞的眼睛，呆呆地望着场中。
肩窝被冰棱刃穿透的剧痛让姜易凡闷哼一声，整个左半边的躯体都麻了，刺骨的寒气顺着手臂往心窝子里钻。他的右手死死撑在冰冷粘腻的地面稳住身体，手背上被粗绳勒出的血痕崩裂，血混着洞窟里的粘液糊了一手。
他那双深黑的眸子扫过地上寨老迅速冷却的尸体，瞳孔没有丝毫变化，像幽深的寒潭只是落进了一块石子，连涟漪都吝啬荡起。目光锐利如淬火的针尖，冷冷钉在几步外那个握着一把染着粘稠黑血兽骨匕首的少女身上。
少女的左手垂着，那把灰白色的兽骨匕首尖端朝下，粘稠的黑血正顺着骨刺的纹理一点点往下淌。她依旧面无表情，只是微微侧过头，眼角余光的冰冷扫过那几个呆若木鸡的壮汉。
不需要语言。那眼神里没有丝毫警告或威胁，只有一种纯粹的死寂，一种漠视生命的极寒，如同在看待几块可有可无的绊脚石。那远比任何厉喝都更具威慑力！
几个还握着冰矛的后生被那毫无感情的目光一刺，如同被极地冰针刺穿了脑子，猛然一个激灵！不知是谁发出一声短促惊恐的吸气声，本能地后退了一步！手中的冰矛尖端微微颤抖着垂下，下意识避开了少女的视线，却正好看到少女脚下那滩缓缓晕开的、颜色诡异的黑红粘稠血液——那正是刚刚割开寨老喉咙的产物。
洞窟里一时只剩下冰壁上松明火把燃烧时发出的噼啪轻响、远处冰蠕退缩蠕动的粘腻摩擦声、以及那断臂少年生命最后微弱抽动的细响。浓烈的血腥味和更令人作呕的腐臭甜腻在光暗交织的诡异空间里无声地发酵、涌动。空气沉重得像是能拧出尸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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