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举着大喇叭喊了一嗓子，片场顿时跟烧开的水壶似的沸腾起来。
场工们扛着轨道车跑，演员们扯着戏服找风扇，只有张建国蹲在监视器后面，
眉头拧成了麻花，手指头戳着屏幕上那个横眉立目的老太太，嗓门比发电机还响：
这演得啥玩意儿？
咱奶当年哪有这么凶？
活像要把孩子扔井里！
正在拍的是"张桂枝送双胞胎"那场戏。
电影里的老太太穿着打补丁的蓝布褂子，
眼一瞪，
手一甩，
愣是把襁褓塞给"表妹，
跟供桌上那张抱着浩浩笑得满脸褶子的黑白照片差了十万八千里。
制片人赶紧端着保温杯凑过来，肚子上的肥肉随着脚步颤悠：
张哥您消消气，投资方要求的，说太平淡没人看，得有矛盾冲突，
最好再加段婆媳大战...
放屁！
轮椅上的老爷子突然"噌"地站起来，拐棍"咚"地砸在水泥地上，
震得旁边的反光板都晃悠。
全剧组的人都跟被按了暂停键似的——
老爷子中风后腿脚不利索好几年了，平时挪两步都得人搀，今儿个愣是站得笔首，
脸红得像庙里的关公。
俺老伴儿是天底下最心软的人！
当年为了救那俩娃，整夜整夜地哭，枕头都泡成河了！
她偷偷把孩子送走那天，在村口槐树下跪到天亮，膝盖上的皮都磨没了！"
演"张桂枝"的老演员吓得赶紧过来扶，
戏服袖子都扯歪了，露出里头的保暖内衣：
老爷子您消消气，我这就跟导演商量改戏...咱按您说的来，
哭成泪人都行，鼻涕泡挂脸上都不带擦的！
正闹腾着，片场外头传来一阵"乌拉乌拉"的喧哗。
念桂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地跑进来，羊角辫上的银锁叮当作响——
小丫头现在上一年级，书包上还挂着那把老银锁的迷你版，
是张建军特意找银匠打的。
太爷爷！
她扑到老爷子怀里，露出豁了颗门牙的笑，校服领子歪到肩膀上：
我们班同学都来看拍电影啦！他们说要给我当后援团！
后头跟着二十多个小豆丁，校服拉链歪歪扭扭，
有的还叼着棒棒糖，七嘴八舌地嚷嚷：
念桂，你太姥姥真会显灵吗？
我奶奶说显灵要烧高香的！
银锁能给我看看不？摸了能考一百分不？
我妈说考一百分就给我买奥特曼！
听说你能看见鬼？我表哥说看见鬼要倒霉的，你咋没倒霉？
剧组的人眼睛都亮了——
这可是现成的小演员啊！导演蹲下来，掏出口袋里的棒棒糖哄念桂：
小朋友，想不想演小时候的你妈妈？有台词的哦，说完还给你买草莓味的冰淇淋！
不想，
念桂一甩小辫子，银锁"啪"地撞在导演脑门上，
我要演太姥姥年轻时候！穿护士服的那个！太姥姥说她当年扎针可准了，从来没人哭！
所有人都乐了。
这时候浩浩骑着自行车赶来，车筐里还放着作业本和半瓶矿泉水。
现在他己经是个初中生了，胸前别着学生会主席的徽章，说话跟小大人似的：
导演叔叔，我觉得剧本有问题。
当年太姥姥是为了救人才送孩子走的，不是电影里写的嫌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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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话没说完，片场的灯光突然"滋滋"闪烁起来，
电流声刺得人耳朵疼。监视器"啪"地自己亮了，屏幕上跳出一段从没见过的画面——
昏黄的油灯下，年轻时的张桂枝抱着双胞胎喂奶，眼泪一滴滴砸在孩子脸上，
嘴里还哼着跑调的摇篮曲。镜头拉近，能看见她手里攥着张诊断书，
上面"先天性心脏病"几个字刺得人眼睛疼...
这...这哪来的素材？
导演的声音都抖了，手里的棒棒糖"啪嗒"掉在地上，沾满了灰。
场记吓得脸发白，手里的场记板"哐当"砸在脚面上：
不、不是我们拍的啊...
素材库里根本没有这段！摄像机都没开！
念桂摸了摸胸前的银锁，小脸上没什么表情，就跟说今天天气不错似的：
是太姥姥自己拍的。她说要让大家知道，她不是狠心的奶奶，她是怕孩子跟着她受苦。
当天晚上，投资方连夜开会。
制片人哭丧着脸给张建国打电话，说导演拍桌子要罢演，
非要按真实故事拍。
第二天一早，导演顶着俩黑眼圈宣布：
剧本重写！按真实故事拍！少一分钱我都不干！谁爱干谁干！
新剧本第一场戏就是浩浩提供的深夜喂奶
——当年张桂枝发现双胞胎有先天性心脏病，怕家里穷治不起，
才偷偷联系了上海的技术员和表妹。拍这场戏时，
演"张桂枝"的老演员哭得妆都花了，鼻涕泡挂在脸上，
说这是她演艺生涯最动人的角色。
老爷子坐在监视器后面，一边看一边抹眼泪，把刘奶奶的手帕都哭湿了三条。
电影杀青那天，全家人被请去参加关机仪式。
念桂作为特别出演，还拿到了个小红包，里头有两百块钱。
小丫头当场就把钱捐给了"桂枝助学金"——
现在这个基金己经帮助了上百个先心病患儿，墙上贴满了孩子们康复的照片，
个个笑得跟花儿似的。
首映礼安排在县电影院。
灯光暗下来时，老爷子紧紧攥着刘奶奶的手，指节都白了。
当银幕上出现年轻的"张桂枝"抱着双胞胎落泪的画面，他突然说了句：
老婆子，你看到了吗...孩子们都好好的...电影拍得真好，
比你当年织毛衣的针脚还细...
电影结束，全场观众起立鼓掌，掌声雷动，把屋顶都快掀翻了。
记者们扛着长枪短炮围上来，闪光灯"咔嚓咔嚓"闪个不停。
有个戴眼镜的记者突然问：
张爷爷，这个故事会有续集吗？
我们还想看念桂和双胞胎哥哥的故事！
没等家人回答，念桂举起胸前的银锁，阳光透过锁孔在墙上投下一道光，
像个小小的彩虹：
太姥姥说...
下次拍我们这一代的故事！
我要当宇航员，飞到月亮上给太姥姥送桂花！
所有人都笑了。浩浩悄悄碰了碰念桂的胳膊，
指了指电影院门口——不知什么时候，那儿多了株桂树苗，
嫩绿色的叶子在风里轻轻晃，就像有人在点头。老爷子突然想起什么，
捅了捅身边的刘奶奶：
老姐姐，咱明儿个去趟上海吧，看看那俩双胞胎...
刘奶奶抹了抹眼角，笑得满脸褶子："好啊，带上念桂，让她认认亲..."
银锁在念桂胸前叮当作响，就像太姥姥在说："都团圆了...都团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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