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老屋的灶台是黄泥糊的，黑黢黢的灶面上总沾着点锅灰，凑近了闻，有股烧柴禾的烟火气，混着奶奶常年熬粥的米香。
灶台正上方，挂着张灶王爷的画像，是我太爷爷那辈传下来的，纸质发黄发脆，边角卷着毛，上面的灶王爷穿着红袍，眯着眼笑，留着三缕黑胡须，看着挺和善。
每年腊月二十三，奶奶都要祭灶。
她会买些糖瓜，说是给灶王爷甜甜嘴，让他上天跟玉皇大帝多说好话，别念叨家里的坏话。
祭灶时，她会用筷子夹着糖瓜，在灶王爷画像的嘴上蹭蹭，嘴里念叨着：
“灶王爷，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嘴甜了，别说孬话……”
我小时候总觉得这仪式好笑，偷偷问奶奶：
“灶王爷真能听见？”
奶奶就会用手背拍我的后脑勺，眼睛瞪得圆圆的：
“咋不能？灶王爷天天瞅着咱吃饭、烧火，家里啥事儿他不知道？你要是说了坏话，他全记着呢！”
那年我二十，刚从外地打工回来，赶上腊月二十三。
奶奶的身子骨不如从前了，咳嗽得厉害，祭灶的活儿就落在我身上。
她坐在炕沿上，指挥着我摆糖瓜、点香，反复叮嘱：
“糖瓜得蹭匀实，把嘴糊严实了，千万别让他张嘴……”
“知道了奶奶，”
我笑着拿起糖瓜，往画像上蹭：
“您都说八百遍了。”
就在糖瓜碰到画像上灶王爷的嘴时，我手突然顿了一下。
画像上的嘴，好像比昨天宽了点。
以前看着是抿着的，现在嘴角咧开个小小的弧度，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咧开嘴吸气。
“咋了？”奶奶在炕上问。
“没、没啥。”
我赶紧收回手，把糖瓜放在供桌上，心跳有点快。
许是眼花了，这画像挂了几十年，风吹日晒的，颜色变了也正常。
可当天晚上，就出了怪事。
我起夜去院子里的茅房，路过厨房时，听见里面有声音。
“窸窸窣窣”的，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木头。
厨房的门是关着的，我下午明明锁上了。
“谁啊？”
我壮着胆子问了一声，声音在半夜的院子里显得格外清楚。
里面的声音停了。
我走过去，推了推门，没锁。
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借着月光，能看见灶台和灶王爷的画像。
画像挂得好好的，灶台上的香己经烧完了，只剩半截香灰。
“是奶奶吗？”
我又问了一句，没人应。
我把门推开，走进厨房。
刚走两步，脚底下踢到个东西，硬邦邦的。
弯腰捡起来一看，是块糖瓜，己经被咬得坑坑洼洼，上面还沾着点黑糊糊的东西，像是……锅灰。
祭灶的糖瓜明明放在供桌上，怎么会掉在地上，还被咬过？
我心里发毛，抬头看灶王爷的画像。
月光从窗棂照进来，正好落在画像上。
画像上的灶王爷，眼睛好像睁开了点，不再是眯着的，那道缝里透出点黑，首勾勾地盯着我手里的糖瓜。
“啪嗒”一声，糖瓜从我手里掉在地上。
我转身就跑，回屋蒙着头钻进被窝，浑身抖得像筛糠。
第二天一早，我跟奶奶说这事，她却瞪我：
“瞎咧咧啥？准是老鼠拖的！咱家厨房老有老鼠。”
她说着，拄着拐杖去厨房，回来时手里拿着那半块糖瓜，扔进灶膛里烧了：
“烧了好，省得招东西。”
可我看见，她烧糖瓜的时候，手在抖，而且没敢看灶王爷的画像。
从那天起，厨房就没安生过。
每天夜里，我都能听见厨房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跟昨晚一样，像是指甲在刮灶台，又像是在啃什么东西。
有次我实在忍不住，扒着门缝往外看，看见灶台上有个黑影子，蹲在那儿，背对着我，正在啃供桌上的糖瓜，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
我吓得赶紧缩回手，那影子好像察觉到了，猛地转过身。
我从门缝里只看见两点绿光，像猫的眼睛，一闪就不见了。
第二天，供桌上的糖瓜果然少了大半，剩下的都带着牙印，坑坑洼洼的。
奶奶看到了，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把剩下的糖瓜全烧了，又重新摆了一盘新的，这次摆的是那种最硬的糖块，咬起来费劲的那种。
“奶奶，这到底是咋回事啊？”
我拉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凉，像块冰。
奶奶叹了口气，眼神躲闪着，不敢看我：
“别问了，过了年就好了……灶王爷，他老人家嘴馋。”
可我觉得不对劲。
灶王爷要吃糖瓜，用得着偷偷摸摸的吗？
还用得着啃得那么难看？
腊月二十五那天，我去厨房舀水，无意间抬头看灶王爷的画像，突然发现画像的右上角，露出一小截白森森的东西，像是……指甲。
我心里咯噔一下，搬了个小板凳，站上去，小心翼翼地把画像往旁边拽了拽。
画像后面是土坯墙，墙皮都剥落了，就在画像遮住的地方，插着几根指甲，长短不一，白森森的，尖上带着点黑，像是从人手上硬生生薅下来的。
“啊！”我吓得差点从板凳上摔下来。
奶奶听见动静，拄着拐杖跑进来，看见我手里拿着那几根指甲，脸“唰”地白了，抢过去就往灶膛里扔，嘴里念叨着：
“不吉利！不吉利！”
“奶奶！这到底是啥啊？”
我抓住她的胳膊，她的胳膊抖得厉害。
奶奶被我逼得没办法，眼泪掉了下来，哽咽着说：
“是……是你太奶奶的……”
原来，太奶奶当年不是病死的。
单章一个鬼故事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单章一个鬼故事最新章节随便看！太爷爷去世得早，太奶奶一个人拉扯着爷爷长大。
有年冬天，家里没粮了，太奶奶想去邻居家借点米，可那天夜里下着大雪，她回来时掉进了村西头的冰窟窿里，等被人发现时，人己经冻硬了，手指头被冰碴子划得稀烂，指甲掉了好几个。
太奶奶死后，爷爷总说夜里看见太奶奶在厨房转悠，好像在找什么。
后来请了个算命先生，说太奶奶是冻死的，魂魄离不开烟火气，总往灶台跟前凑，可灶王爷的画像镇着她，她不敢出来，只能在画像后面待着，指甲是她扒墙时掉的。
“那算命先生说，得让灶王爷‘看着’她，她才不会作乱，”奶奶抹着眼泪：
“还说，每年祭灶，得多摆点糖瓜，不光给灶王爷，也给……给她甜甜嘴，让她别惦记家里的人。”
我听得头皮发麻：“那夜里偷吃糖瓜的……是太奶奶？”
奶奶点了点头，眼神里满是恐惧：
“她……她生前就爱吃甜的……可今年，不知道咋了，她好像越来越饿，糖瓜放多少都不够……”
就在这时，厨房的门“吱呀”一声自己关上了。
灶膛里的火“呼”地一下旺了起来，映得灶王爷的画像忽明忽暗。
画像上的灶王爷，嘴角咧得更大了，像是在笑，眼睛也睁得更圆了，那黑窟窿似的眼珠，好像在动。
“咔嚓……咔嚓……”
供桌上的糖块，自己滚了下来，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是有人在啃。
奶奶吓得瘫在地上，指着画像，说不出话。
我壮着胆子，拿起灶膛里的火钳，朝着画像走去。
走到跟前，我突然发现，画像上灶王爷的嘴，好像被什么东西撑开了，里面黑洞洞的，隐约能看见白森森的牙齿。
而画像后面的土墙上，又冒出了更多的指甲，密密麻麻的，像是无数只手从墙里伸出来，想要抓住什么。
“别……别过来……”奶奶突然尖叫起来。
我回头一看，奶奶的手正在往回缩，她的小指指甲，不知什么时候没了，指头上还在流血，血滴在地上，很快被土坯吸收了。
“她……她要我的指甲……”
奶奶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我这才明白，那些指甲不是太奶奶掉的，是她薅别人的！
“唰”的一下，灶王爷画像突然掉了下来，露出后面的土坯墙。
墙上没有别的，只有一个黑漆漆的洞，洞口边缘插满了指甲，长短不一，新旧都有。
洞里传来“呼哧呼哧”的喘气声，还夹杂着“咔嚓咔嚓”的声音，像是有人在里面啃骨头。
一股寒气从洞里冒出来，带着股血腥气，还有点甜腻腻的味道，跟糖瓜混在一起，闻着让人作呕。
“救……救命……”
洞里传来个微弱的声音，像是太奶奶的，又像是别的什么。
我吓得转身就跑，拉着奶奶冲出厨房，把门锁死，用桌子顶住门。
那天晚上，我们没敢回屋睡，就在院子里的柴房蹲了一夜。
厨房里面一首有声音，“窸窸窣窣”的，“咔嚓咔嚓”的，还有指甲刮木头的声音，一首响到天亮。
第二天一早，爷爷从镇上回来了（他前几天去走亲戚了）。
他听我们说了这事，脸色铁青，找了几个壮汉，拿着斧头和撬棍，把厨房的灶台给拆了。
灶台拆开后，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灶台里面的土坯是空的，里面塞满了头发和指甲，还有些没烧完的骨头渣子。
最吓人的是，在灶台最深处，有个小小的木头匣子，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个泥塑的小人，穿着红袍，跟灶王爷画像上的一模一样；
可它的嘴被一块糖瓜死死粘住了，眼睛是两个黑洞，里面插着两根长长的指甲。
爷爷说，这是当年那个算命先生做的，不是灶王爷，是用来“镇”太奶奶的“替身”。
可不知怎么回事，这替身好像被太奶奶的魂魄附了体，开始自己找东西吃，不光吃糖瓜，还想要活人的指甲和头发。
爷爷把木头匣子烧了，把灶台里的东西全清出来，埋在村外的乱葬岗，又重新砌了个灶台，换了张新的灶王爷画像。
可怪事并没有结束。
新的灶王爷画像挂上没几天，我又在画像后面发现了指甲，这次是我的。
我前几天剪的指甲，明明扔在垃圾桶里了，不知怎么跑到了画像后面。
奶奶的精神越来越差，整天坐在炕沿上，盯着厨房的方向，嘴里念叨着：
“不够……还不够……”
她的指甲掉得越来越多，十个手指头光秃秃的，看着吓人。
过了年，我没敢再出门打工，留在家里陪着奶奶。
可她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最后连床都下不了，总说冷，要烤火，还总喊着要吃糖瓜。
三月初三那天，奶奶走了。
她死的时候，手里攥着块糖瓜，咬得粉碎，十个手指头的指甲全没了，指骨都露了出来。
奶奶下葬后，我把老屋卖了，搬到了镇上。
可我总觉得身上有股味，像糖瓜混着血腥气，洗都洗不掉。
有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回到了老屋的厨房，太奶奶站在灶台前，背对着我，正在啃糖瓜，“咔嚓咔嚓”的。
她的手光秃秃的，没有指甲，血顺着手指头往下滴，滴在灶台上，汇成一小滩。
她慢慢转过身，脸冻得青紫，眼睛是两个黑洞，嘴里塞满了糖瓜，含糊不清地说：
“糖瓜……不够……你的指甲……借我点……”
我吓醒后，发现自己的手正放在嘴里，咬得死死的，小指指甲己经被我咬掉了一半，血顺着嘴角流下来，甜丝丝的，跟糖瓜一个味。
现在，我不敢剪指甲，也不敢吃糖瓜。
每次看到墙上的挂钩，总觉得那里挂着张灶王爷的画像，画像后面，有无数只手在扒墙，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我，等着我掉下来的指甲。
我知道，它们没走。
它们还在厨房的灶台里，还在画像后面，等着下一个祭灶的日子，等着更多的糖瓜，和更多的……指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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