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城的春雨依旧带着湿冷的缠绵,敲打在中心医院眼科诊区巨大的玻璃幕墙上,形成无数流淌的水痕,模糊了窗外的世界。
谢汀晚安静地坐在那把冰冷的椅子上,背脊挺得笔首,如同僵硬雕塑。
她又一次推了推鼻梁上那副看似轻巧、实则在隐形眼镜的剧痛基础上叠加了厚度的特制框架眼镜。镜片后,眼前的医生如同隔着毛玻璃,在晃动的水波纹里,艰难地读着手中的检查报告。
屏幕上那些冰冷仪器拍下的眼底图像,在她眼前只剩下无法分辨形状和色彩的模糊团块。
但她能清晰地感知到对面医生越来越沉重的语气。
“……谢小姐,” 医生放下报告,推了推自己的眼镜,声音里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却也无法完全掩饰的遗憾和凝重,“新的影像数据……扩散的情况比预期更快了。视网膜的功能区域……正在加速萎缩。”
谢汀晚她没有说话,只是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得更紧了些。
医生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措辞,最终还是选择了一种残酷的清晰:“按照这个速度和当前的视野残留范围预测……大概……只有不到一年了。” 他顿了顿,加重了那个词语,“一年后,您很可能会彻底……失去光感。”
一年。
没有预想中的崩溃和嘶喊。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瞬间蔓延至西肢百骸。眼前的世界,那片由模糊光亮、扭曲轮廓构成的狭小领土,原来只剩下一年期限。
她缓缓抬起头,厚厚的镜片努力地、吃力地、像濒死的旅人摄取最后一口氧气般,贪婪地望向窗外那片被雨水冲刷得更加模糊迷离的城市景象。灰蒙蒙的天色,模糊的车流尾灯,湿漉漉的建筑轮廓……每一样,在未来的三百多个日夜之后,都将沉入永恒的、绝对的黑暗。不复存在。
她的眼底,除了那片茫然的、无法聚焦的幽深,似乎终于有了一丝裂痕,泄露出一种近乎朝圣般的、夹杂着巨大悲哀和一种向死而生的……渴求。
周氏在云城办公楼顶层办公室。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整个云城的缩影。周应星站在窗前,面无表情地看着脚下雨雾笼罩的城市。这里不是京市那种繁华冰冷的钢铁丛林,却同样能赋予掌控者睥睨一切的错觉。
门被轻轻敲响。
“进。”周应星的声音没有波澜,依旧背对着门口。
门被推开。高跟鞋敲击着光洁大理石地面的声音规律而清晰。
周应星没有立刻转身。
他需要让进来的人,尤其是那个女人,感受一下这份等待的威压和冰冷。
几秒钟后,他才缓缓转过身。
谢汀晚。
她穿着一身还算得体的深灰色职业套装,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露出过分苍白却依旧线条优美的颈项。鼻梁上那副新更换的组合——“痛苦隐形+伪装框架”——让她看起来比之前精神干练了许多,至少,不那么像一个随时会崩溃的瞎子了。
她手中捧着一份用牛皮纸袋装好的文件。身体站得笔首,下颌微抬,迎向他的方向。尽管视线模糊晃动,但她努力维持着一种职业化的平静和疏离。
周应星的视线像冰冷的刀锋,在她脸上切割。从她额前的碎发,到她紧抿的唇角,再到她那双看似平静、却被厚重镜片深深隔绝的眼睛。他试图从中找出任何一丝伪装的裂痕,任何一丝屈辱、痛苦、或者恐惧。
但是,没有。
她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结了厚厚冰层的古井。
一股无处发泄的烦躁和更加深沉的怒火在周应星胸腔里升腾。他精心设计的每一次“合作”,每一次“接洽”,每一次刻意的拖延、刁难、言语上的刺探。
“这份数据好像有点问题,谢小姐眼神看起来不太好?”
都没能撕下她这层该死的冷静伪装。
他走到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姿态慵懒地坐进老板椅里,长腿交叠。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地敲击着,发出“笃、笃”的沉闷声响,如同行刑前的倒计时。
“合同条款里第七项补充协议,” 周应星开口,声音是毫无温度的平静,目光却盯着谢汀晚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昨晚我让法务又修改了几点,你们公司法务水平实在堪忧。” 他故意停顿,欣赏着她的反应,“麻烦谢小姐……亲自拿回去核对清楚细节,逐条标注好不理解和需要修改的地方。今天下午下班前,我要看到你的书面反馈意见。”
这是一项极其繁琐耗时的任务。原合同本就冗长复杂,昨夜临时修改的几点更是埋下了几个极易产生歧义的“陷阱”,对于视力和精力都处在崩溃边缘的谢汀晚而言,近乎不可能完成。
“是,周总。” 谢汀晚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清晰、平静地应下。她甚至微微向前一步,准确地伸出手,接住了周应星用手指随意推过来的那份厚重的、密密麻麻布满了新修改痕迹的合同文本。
就在她手指触碰到那叠冰冷的纸张边缘时,一股尖锐刺骨的剧痛再次从眼球深处猛地炸开,是硬性隐形眼镜那该死的边缘在强压视物下的剧烈摩擦!
嘶——
她控制不住地,极其轻微地倒抽了一口冷气,身体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剧痛和随之而来的强烈眩晕感而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周应星瞳孔猛地一缩。
捕捉到了。
她那瞬间绷紧的下颌线,那一闪而过的抽气声,那几乎让人忽略的微小晃动。
那点细微的反应,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火柴微光,瞬间点燃了周应星眼中冰冷的火焰。
果然,她的平静是装的,她也在强撑,她也并非坚不可摧,她也会痛、会害怕。
一种残忍的、近乎变态的满足感攫住了他。
他就是要看你强装的平静被击碎的样子,谢汀晚,这只是开始。
然而,周应星看不到的是。
在谢汀晚被那剧痛和眩晕席卷的一刹那,她的脑海深处,并非他所想象的羞愤、无助或绝望的崩塌。
剧痛像是最锋利的针,扎穿了意识麻木的表层。
她猛地咬紧了牙关,不是为了忍痛,而是为了……趁机。
就在这被迫仰头、视野因为剧痛而短暂失焦又勉强稳住的一瞬间。
她的目光,几乎是贪婪地、不顾一切地,穿透了眼前因为隐形眼镜摩擦泪水而更加氤氲模糊的屏障,死死地、牢牢地,锁定了对面那张脸。
周应星英俊却冰冷如霜、充满算计和残忍快意的脸庞。
那微微挑起的眉梢,那紧抿的薄唇弯起的刻薄弧度,那双深邃眼底翻涌的、她无法彻底看清、却清晰感知到的恨意和报复欲。
还有他额前那缕被窗外光线勾勒出淡金光晕的黑发。
每一个模糊却固执的细节,每一道凌厉的面部线条,甚至是空气中飘来的那缕他特有的、带着雪松和烟草气息的冷冽气息。
在这一刻,都化作最宝贵的颜料,被那眼球被凌迟般的剧痛所激发出的、超乎想象的视觉潜能强行捕捉,不顾一切地、疯狂地镌刻进她飞速流失的记忆画布深处。
剧痛渐渐平息,眼前的世界因为泪水浸润又重新粘合,再次变回一片扭曲摇晃的模糊光影,那张刻骨铭心的脸也随之淡去,只剩下办公桌后那道冰冷挺拔、散发着无限恶意威压的模糊轮廓。
但谢汀晚那刚刚几乎因剧痛而扭曲的嘴角,在周应星看不到的角度,却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笑,更像是一个尘埃落定后的、满足的叹息。
值了。
她在心底无声地说。
就这一次……能再好好“看”他一次……
不亏。
哪怕……死在这里……也不亏了……
她抱着那份字迹对她而言如同天书的合同,站首了身体,重新恢复了那副平静疏离的职业表情。
“周总,修改意见我会尽快整理反馈。”她的声音依旧平稳。
周应星看着她的“顺从”和重新恢复的“平静”,心头的火焰燃烧得更加旺盛。
他以为她是在强装镇定,是在掩饰被他刁难后的不堪。他决定再加一把火。
“很好。”周应星站起身,绕过宽大的办公桌,一步步逼近她。
“不过,在反馈之前,”他的声音几乎贴着她的耳朵响起,带着低沉的、恶意的磁性,“关于昨天提到的供应商资质预审报告,有几个环节我比较模糊,需要谢小姐现场给我详细演示一下筛选标准……就现在吧。隔壁洽谈室,资料己经准备好了。”
他故意拖长音调,强调着“现场”、“现在”。要她在这种高度紧张、强撑伪装的状态下,进行更复杂、更消耗视力精力的演示操作,这几乎是要把她的伪装彻底撕裂、钉在耻辱柱上的酷刑。
周应星满意地看着她那瞬间变得极其僵硬的肩膀轮廓。
然而,他预想中的拒绝、崩溃或者失态并未出现。
谢汀晚只是极其轻微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冰凉刺骨,带着某种……破釜沉舟般的平静?甚至……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期待?
她抬起头,厚厚的镜片努力“聚焦”在周应星模糊脸部的方向。
紧接着,她听到那个平静得如同死水的声音响起:
“好的,周总。”
“请您带路。”
又能在彻底失明之前,多看他一会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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