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轮化疗开始了。
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药液，如同最恶毒的诅咒，顺着PICC管，无声无息地注入谢汀晚早己千疮百孔的血管。
这一次的反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猛烈、更加残酷。
谢汀晚的身体在病床上剧烈地痉挛、抽搐，像一条被抛上岸、濒临窒息的鱼，徒劳地挣扎扭动，
喉咙深处被气管插管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令人心碎的嘶鸣，每一次剧烈的抽搐都牵扯着全身的神经，带来深入骨髓的剧痛，
汗水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病号服，在她苍白如纸、瘦骨嶙峋的身体上蜿蜒流淌，光洁的头皮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在惨白的灯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泽。
她的双手死死攥紧了身下的床单，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深深的血痕，她仰着头，脖颈处的气管切口因为剧烈的喘息和痉挛而微微起伏，覆盖其上的无菌纱布边缘被汗水浸透，
那双彻底失明的、空洞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天花板的方向，瞳孔涣散，却仿佛凝聚了世间所有的痛苦和绝望，无声的泪水混合着汗水，从她深陷的眼角疯狂涌出，顺着太阳穴滑落，浸湿了鬓角灰白的发丝。
心电监护仪发出刺耳的报警声，心率飙升，血压波动。
“呃……啊……呃……” 压抑不住的、如同濒死的痛苦呜咽，断断续续地从她管堵塞的喉咙深处挤出来，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周应星就站在床边一步之遥的地方。
他穿着那身深蓝色的护工服，身体僵硬得像一块被冻透的石头。他死死地盯着她，看着她被剧痛彻底摧毁的模样，看着她每一寸肌肉都在痛苦中扭曲、颤抖，看着她无声地流泪、无声地嘶吼。
巨大的无力感和撕心裂肺的痛苦，狠狠剐蹭着他的心脏，他的身体因为极致的压抑和痛苦而剧烈地颤抖。
他多想冲上去紧紧抱住她，他多想告诉她，他在，他就在这里，是那个爱她入骨、悔恨滔天、愿意用命换她片刻安宁的周应星。
可他不能。
他只能像一尊被钉在原地的、无能的雕像，眼睁睁地看着。任由那滔天的痛苦和悔恨将他一遍遍凌迟。
他救不了她，他连替她分担一丝一毫的痛苦都做不到。
就在这时，病床上，在又一次剧烈的痉挛间隙，谢汀晚的身体猛地弹动了一下。
她那只没有被束缚的手，极其艰难地、颤抖着抬了起来，在空中徒劳地摸索着，喉咙里发出更加急促、更加痛苦的“嗬嗬”声，仿佛用尽了全身残存的力气。
周应星的心猛地一缩，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扑到床边，他以为她需要吸痰，或者哪里不舒服。
然而，谢汀晚那只冰冷颤抖的手，却极其精准地、一把抓住了他因为紧张而撑在床边、同样冰冷颤抖的手腕。
谢汀晚空洞的眼睛依旧茫然地“瞪”着天花板的方向，但她的嘴唇却在剧烈地翕动着，管堵塞的喉咙里，艰难地、断断续续地挤出几个模糊不清、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周应星耳边的音节：
“……师……傅……”
“……叫……医生……”
“……我……签……字……”
“……转……安宁……病房……”
安宁病房？
她要放弃？
在承受了如此非人的痛苦之后？
在他刚刚燃起一丝渺茫希望的时候？
在他发誓要陪她走到最后的时候？
他几乎要脱口而出：“不行！晚晚！不行！！” 他甚至想不顾一切地撕掉那该死的插管，紧紧抱住她，告诉她他在这里，告诉她还有希望，告诉她他绝不让她去那个等死的地方。
可是，就在他即将失控的刹那，谢汀晚那只死死抓着他手腕的手，因为剧痛和虚弱而猛地一松。她的身体再次被新一轮更猛烈的痉挛席卷，喉咙里的呜咽变成了更加凄厉的、不成调的嘶鸣，整个人如同被狂风暴雨蹂躏的枯叶，在病床上疯狂地抽搐、弹动。
周应星看着这一幕，看着她在生死边缘痛苦挣扎的样子，看着她那空洞眼睛里流出的、混合着绝望和祈求的泪水……他所有冲到嘴边的话，所有试图暴露身份的冲动，都被这残酷的现实狠狠堵了回去。
他不能。
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刺激她。
他不能让她知道是他，那个她恨之入骨、视为“恶心”的周应星就在她身边，那个被她亲手推开、又被她临终托付的人就在眼前。
那样……只会让她更加痛苦，更加绝望，甚至可能……加速她的崩溃。
他猛地转身，冲到走廊尽头，颤抖着掏出手机，手指因为巨大的情绪波动而几次按错号码。终于，他拨通了那个此刻是唯一救命稻草的号码。
“谢凛！”电话一接通，周应星就对着话筒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咆哮，
“你快来医院，现在，她想转安宁病房，她撑不下去了....”
电话那头的谢凛似乎也被他这骇人的状态吓住了，只沉默了一秒，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逃离京城后，前夫卑微求施舍 便传来同样急促的声音：“我马上到！”
周应星挂断电话，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因为巨大的情绪冲击而剧烈颤抖，缓缓滑坐在地。他双手死死抱住头，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压抑不住的低沉呜咽声，在空旷冰冷的走廊里绝望地回荡。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谢凛气喘吁吁地冲了过来，看到瘫坐在墙角、浑身颤抖、如同被抽干了灵魂的周应星，他眼神一凛，没有多问，首接推门冲进了病房。
病房里，谢汀晚的痉挛在强效镇痛泵的作用下稍微平复了一些，但整个人依旧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在病床上，只剩下微弱而急促的喘息。
汗水浸透了她的头发和衣物，脸色灰败得像一张被揉皱的纸。
谢凛冲到床边，看着妹妹这副惨状，眼眶瞬间通红，他强忍着巨大的心痛，俯下身，用最轻柔的声音呼唤：“晚晚？晚晚？哥来了……”
谢汀晚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侧了侧头，空洞的眼睛茫然地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她的嘴唇翕动着，发出极其微弱的气音：“……哥……”
“哥在！哥在！”谢凛紧紧握住她那只冰冷的手，声音带着强压的哽咽，“别怕！哥在！”
谢汀晚的呼吸急促了一些，似乎在积攒力气。过了许久，她才极其微弱地、断断续续地说道：“……疼……哥……我……受不了了……”
“……签……字……让我……去……安宁……”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无边无际的痛苦和一种对解脱的渴望。
谢凛抬头，目光扫过门口那个依旧瘫坐在地、却死死盯着病房方向的、如同困兽般的周应星。
“晚晚，再忍忍，哥有好消息告诉你！”
“德国的医疗团队，他们研发了一种新的手术技术，不用摘除眼球，就能控制你眼部的肿瘤，成功率很高的。”
“哥己经联系好了，钱不是问题，手续也快办好了。”
“下个月我们就能做手术！”
“你再坚持一下！就一下！好不好？”
他的声音充满了急切和一种刻意营造的、巨大的希望，医疗团队是周应星联系的，但只能由他揽下这个功劳。
谢汀晚的身体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空洞的眼睛茫然地“望”着谢凛声音的方向，没有任何焦距，也没有任何光彩。
她沉默了许久。久到谢凛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然后，她极其缓慢地、极其微弱地摇了摇头，动作轻得几乎无法察觉。
“……哥……”
“……我……”
“……一天……也不想……活了……”
这句话，狠狠刺穿了病房内外两个男人的心脏。
门外的周应星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大，身体彻底在冰冷的地板上。
然而，谢汀晚的话还没有说完。
她那只被谢凛握着的手，极其轻微地、带着一种安抚的意味，反握了一下谢凛的手指，尽管那力道轻得几乎感觉不到。
“……哥……”
“……如果……我走了……”
“……替我……”
“……告诉……周应星……”
门外的周应星，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连呼吸都停止了。
“……告诉他……”
“……我……没有……对不起他……”
“……让他……”
“……不要……困在……原地了……”
“不要爱...也不要恨……好好……活……”
最后一个“活”字，微弱的几乎听不见。她的气息骤然微弱下去，身体猛地一颤，随即彻底在病床上，心电监护仪上的曲线剧烈波动了一下，发出尖锐的警报声。
“晚晚！”谢凛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
而病房门外。
周应星在听到那句“我没有对不起他”的瞬间，整个人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啊——”
一声凄厉绝望到不似人声的嚎哭，猛地从他喉咙深处爆发出来，那哭声充满了无尽的悔恨、痛苦、绝望和对命运不公的控诉，撕心裂肺，响彻了整个死寂的走廊。
涕泪横流，肝肠寸断。
泪水糊满了他的脸，滴落在他颤抖的手背上，洇湿了深蓝色的护工服前襟。
那句迟到了西年、跨越了生死、用尽了她最后一丝力气说出的真相。
她没有对不起他。
从来没有。
而他…
却用最深的恨意和最残忍的报复……
亲手……
将她推向了死亡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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