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呆哥…” 安心声音嘶哑，目光落在阿呆身上，带着劫后余生的依赖和一丝急切。
阿呆睁开眼，眸中澄澈依旧，却多了一份沉淀的温润。他递过早己准备好的、盛着温水的粗陶钵：“喝水。”
清水入喉，带着熟悉的、令人心安的暖流。安心贪婪地喝了几大口，精神稍振，迫不及待地开口，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冲动：“阿呆哥！你…你看了那些东西吗？是不是很厉害？你别在百味楼刷碗了！屠胖子那死胖子就知道压榨人！你跟我走！去我们外门！”
他挣扎着坐起一点，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我打听过了！外门弟子可以接一些允许带帮手的任务！比如押运不太重要的物资去附近的据点，或者清理一些废弃的矿洞…虽然贡献点不高，但比你在后厨累死累活强多了！咱们俩一起，肯定能挣到资源！你那么厉害…” 他想起阿呆哥那神乎其技的“剔骨”和救他时的力量，语气充满了信心。
阿呆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太多波澜。他接过安心喝完水的陶钵，又拿起一块干净的湿布，仔细地替安心擦拭额头的虚汗。动作沉稳，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百味楼，很好。” 阿呆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坚定。他看着安心疑惑不解的大眼睛，缓缓道：“洗碗，是修行。看人，是修行。这里…是道场。”
安心愣住了。道场？在这油烟弥漫、充斥着算计和血腥的后厨？他无法理解。在他看来，修行就该是吸纳魔气，修炼法术，提升境界，像那些内门师兄一样呼风唤雨。洗碗？看人？这算哪门子修行？
阿呆没有过多解释。他指了指膝前的佛经骨片，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心灯己燃。何处…不是修行？” 他的目光扫过柴房简陋的西壁，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外面喧嚣的后厨、形形色色的食客、乃至整个光怪陆离的逍遥镇。那眼神平静而包容，带着一种勘破表象的了悟。魔道弟子也好，跑堂伙计也罢，屠胖子、钱串子、甚至那透着诡异的哑仆…在他眼中，都成了滚滚红尘中挣扎沉浮的众生相，是他印证佛理、砥砺心性的“境”。
安心看着阿呆沉静的眼神，那里面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磐石般的笃定。他张了张嘴，最终把劝说的话咽了回去。他隐约感觉到，阿呆哥似乎走上了一条和他认知中截然不同的“道”。虽然不明白，但他选择尊重和信任。
“那…那好吧。”安心有些失落，但很快又打起精神，眼珠一转，“阿呆哥你晚上总有空吧？后厨再忙，屠胖子也不能让你刷通宵吧？我接的那些任务，有些就是专门晚上做的！比如打扫‘断魂坡’的古战场遗迹，或者去‘幽影涧’采摘只在月华下开花的‘夜光草’！这些任务贡献点虽然少，胜在清静，也没什么危险，正好适合你晚上出来透透气，顺便…呃…修行？”
“打扫战场…采摘夜光草…”阿呆低声重复了一遍，眼中掠过一丝思索。清理亡者之地，抚平怨煞，采摘天地灵粹…这似乎与他昨夜在柴房超度亡魂、以及佛门导人向善、亲近自然的理念隐隐相合。
“好。”阿呆点了点头，应承下来。
* * *
数日后，安心的外伤在阿呆每日以陶钵净水滋养下，好得七七八八，只是内里的虚弱还需时间调养。他迫不及待地拉着阿呆，接下了第一个夜间任务——打扫“断魂坡”古战场遗迹。
断魂坡，位于逍遥镇西面百里外的一片荒凉丘陵。此地曾是百年前一场惨烈正魔大战的战场之一。时过境迁，当年的尸山血海早己被时光掩埋，只留下起伏的焦黑丘陵、断裂腐朽的兵器残骸、以及空气中若有若无、深入泥土的怨煞之气。月光惨淡地洒落，将这片死寂之地映照得如同鬼域。夜风吹过，卷起地上的黑色沙砾，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任务很简单：清理出指定区域内散落的、具有一定价值的金属残骸（主要是精铁和玄铜碎片），以及…收集可能残留的、未被岁月彻底磨灭的“英魂遗念结晶”（一种由强大修士临死前强烈意念凝结成的、蕴含微弱精神能量的特殊晶体，是炼制某些魔道法器的辅助材料）。
安心拿着一个特制的、刻着聚阴符文的黑色皮囊和一个金属探测器，小心翼翼地走在前面，不时弯腰捡起一块锈迹斑斑的金属碎片丢进皮囊。他显得有些紧张，毕竟这地方的名声实在不好。
阿呆则跟在他身后，步伐沉稳。他手中没有工具，只是平静地走着。精神力经过佛门心法的锤炼和丹田心灯的滋养，变得异常澄澈敏锐。他不再仅仅依靠佛珠和陶钵的被动感应，而是主动将意念如同无形的网般铺展开来。
脚下的土地在他“眼中”呈现出不同的色彩：大部分是死寂的灰黑，那是被怨煞浸染的泥土；一些地方闪烁着微弱的金属光泽，那是埋藏的兵器碎片；偶尔，某处会突然爆开一团极其黯淡、充满痛苦、愤怒或不甘的惨白色或暗红色光斑，旋即又如同风中残烛般熄灭——那便是即将彻底消散的残存怨念或所谓的“英魂遗念”。
阿呆没有去收集那些充满负面情绪的“遗念结晶”。每当“看”到一处即将消散的怨念光斑，他便会停下脚步，双手合十于胸前，掌心虚托，如同捧着一盏无形的灯。丹田处的心灯微微一亮，一股温润平和的意念力伴随着低不可闻的梵音（只是简单的“唵”字音）流淌而出，如同无声的暖流，轻轻拂过那片怨念之地。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那些原本扭曲挣扎、充满戾气的怨念光斑，在这股纯净温和的意念抚慰下，竟如同被春阳融化的冰雪，剧烈地波动起来！其中的痛苦、愤怒、不甘…种种负面情绪如同被抽丝剥茧般剥离、消融！最后只剩下一点极其微弱的、纯净的乳白色光点，带着一丝解脱的释然，如同萤火般飘散，融入冰冷的月光之中，彻底归于天地。
每抚平一处怨念，阿呆便感觉自己的精神力仿佛被纯净的山泉洗涤过一遍，变得更加凝练通透一分。心灯的火焰也似乎更加稳固明亮。这清理战场的过程，竟成了他稳固境界、淬炼精神的绝佳修行！
安心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他虽然看不到那些怨念光斑，却能清晰地感觉到，每当阿呆哥停下，对着某个空无一物的地方合十低诵，周围那令人不适的阴冷气息便会明显减弱一分，连空气似乎都清新了些许。他看向阿呆的目光，充满了敬畏和一种莫名的安心感。
两人一前一后，在死寂的战场上默默前行。安心负责捡拾金属残骸，阿呆则负责无声地“清扫”那些无形的怨煞遗毒。
就在任务区域即将清理完毕，靠近一处低矮焦黑的土坡时，阿呆的脚步再次顿住了。他的目光，穿透厚厚的焦土，落在土坡下方约三尺深的地方。
那里，并非怨念光斑，也非金属碎片。
而是一小片极其微弱、却异常稳定坚韧的…淡金色毫光！
这光芒温润内敛，如同深埋地底的暖玉，与周围死寂的灰黑和怨煞的暗红格格不入。更奇妙的是，它散发出的气息，阿呆无比熟悉——那是一种极为精纯的、带着佛门金刚守护意味的灵力波动！虽然极其微弱，几乎被岁月和污秽掩盖，但在阿呆此刻澄澈的精神力感知下，却如同黑夜中的烛火般清晰！
阿呆蹲下身，没有用工具，只是伸出双手，轻轻地、如同拂去珍宝上的尘埃般，拨开覆盖在上面的焦黑泥土。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很快，一件物品显露出来。
那是一件折叠得整整齐齐、仅有巴掌大小的贴身背心。材质非丝非麻，触手温凉柔韧，呈现出一种历经岁月沉淀的、古朴的灰白色。背心表面，用几乎与布料同色的金线，极其细密地绣满了无数微缩的、玄奥繁复的梵文真言和金刚伏魔符文！这些符文此刻黯淡无光，但阿呆能清晰地感觉到，它们内部蕴藏着一股沉睡的、却极其精纯强大的守护力量！整件背心散发出的淡金色毫光和那金刚守护的佛力气息，正是源于此！
“这…这是…” 安心凑过来，好奇地看着阿呆手中这件不起眼的灰白小背心。他感觉不到什么强大的力量，只觉得这东西看起来破破烂烂，像是被遗弃了很久。
阿呆没有解释。他小心翼翼地将这件佛门防护背心展开。背心轻薄无比，几乎感觉不到重量。他尝试着将一丝丹田心灯的暖流注入其中。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能涤荡灵魂的清鸣响起！
背心上那些黯淡的梵文真言和金刚符文，如同被瞬间注入了生命，骤然亮起一层极其微弱却无比纯净的淡金色光晕！一股温暖、坚实、如同大地般厚重的守护力量，如同无形的屏障，瞬间将阿呆笼罩！周围的阴风煞气如同遇到克星，瞬间被排开一尺有余！
虽然这光芒和守护力场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便再次黯淡下去，仿佛耗尽了刚刚注入的微弱力量，但阿呆心中己然明了——这绝对是一件品阶不凡的佛门护身宝衣！只是受损严重，灵力几近枯竭，陷入了深沉的休眠。
他珍而重之地将背心重新折叠好，贴身收藏。这件意外所得，不仅是一件护身之宝，更是印证了他心中所想：正魔大战，立场各异，然法宝无咎，护持之心无分正邪。这遗落在魔域战场的佛门守护，不正说明了“诸法空相”的道理？
“走吧。”阿呆站起身，对安心说道，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只是捡到了一块普通的石头。
安心虽然不明所以，但看到阿呆哥郑重的样子，也知此物不凡。他点点头，背起装满了金属碎片的皮囊，跟在阿呆身后，离开了这片被无声“净化”过的古战场。月光下，阿呆的背影依旧沉静，但怀中那件隐形的守护，却如同他丹田处的心灯，在这魔域的长夜里，悄然点亮了另一份安定的力量。夜行拾遗，炼的不仅是心灯，亦是前行的护道之甲。
断魂坡的夜风呜咽依旧，卷起焦黑的沙砾，打在脸上带着粗粝的寒意。安心背着沉甸甸的、装满锈蚀金属碎片的黑色皮囊，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阿呆身后。他身上的伤势虽未痊愈，但精神头却出奇地好。阿呆哥在古战场上那无声无息“抚平”怨煞的手段，让他既敬畏又充满了安全感。更重要的是，阿呆哥似乎真的从那片死地里找到了好东西！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能被阿呆哥如此郑重收起来的，绝对不凡！
这种“跟着阿呆哥有肉吃”的念头，让安心原本因任务枯燥和战场阴森带来的那点小抱怨也烟消云散，反而对下一个任务充满了期待。几天后，当伤势基本稳定，他便迫不及待地拉着阿呆，接下了第二个夜间任务——前往“幽影涧”采摘“夜光草”。
幽影涧，位于逍遥镇北面一处人迹罕至的深谷。两侧峭壁如刀削斧劈，高耸入云，终年笼罩着化不开的浓重阴影与湿冷雾气。谷底一条幽暗的溪流蜿蜒流淌，水声潺潺，在死寂中更添几分诡秘。任务所需的“夜光草”，便生长在溪流两侧潮湿的岩壁缝隙或水边乱石滩上。此草叶片细长如兰，白日里毫不起眼，灰扑扑如同苔藓，唯有在子夜月华最盛时，才会绽放出幽蓝色的、如同星屑般的光芒，持续约半个时辰。
月光艰难地穿透峡谷上方厚重的阴影，在谷底投下斑驳陆离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汽、苔藓的腥味和一种若有若无的、类似萤火虫的微弱磷光气息。溪水冰冷刺骨，岸边乱石嶙峋，湿滑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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