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呆手中的丝瓜瓤划过盘面,带起细小的水花。
殊途同归,道法自然。
他持守本心,在这魔域浊浪中自修其道。而外界的波澜,无论是安心的家族情谊,还是暗处窥伺的贪婪目光,都不过是这“道场”之中,必经的风景。心灯如镜,照见诸般,不染纤尘。
逍遥镇中心的“引魔台”,如同巨兽张开的狰狞口器,吞噬着西面八方涌来的野心与欲望。巨大的黑曜石台基上,刻满了流淌着暗红色光芒的邪异符文,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压迫感。台周矗立着九根高耸入云的漆黑石柱,柱身缠绕着栩栩如生的魔龙浮雕,龙睛镶嵌着幽绿的宝石,如同活物般俯视着下方蝼蚁般的人群。
魔教外门弟子大选,终启。
百味楼的喧嚣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如同末日狂欢。前堂早己被挤得水泄不通,粗野的划拳、放肆的吹嘘、因紧张而失控的咆哮混杂在一起,震得人耳膜生疼。空气浑浊得如同凝固的油脂,劣质酒气、浓烈肉香、汗臭体味与各种兴奋剂燃烧后的奇异甜腻气息令人窒息。跑堂伙计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挣扎的扁舟,脚步虚浮,脸色惨白。
后厨更是油污与血腥的炼狱。堆积如山的碗碟杯盏,带着厮杀前的饕餮痕迹,源源不断地涌来。屠胖子的咆哮己经嘶哑,却依旧如同重锤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老疤瘌的动作彻底麻木,浑浊的眼珠里只剩下死寂。哑仆分拣内脏的动作依旧精准,但那死鱼眼深处幽绿的光芒,却比往日更加频繁地扫过阿呆沉静的背影,带着一种焦灼的贪婪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风暴的中心,阿呆却如同激流中的定海神针。
油腻浑浊的洗碗水没过手腕,冰冷刺骨,混杂着各种污秽与能量残留的侵蚀气息。他双手的动作快到了极致,精准到了毫巅。
一个沾满暗褐色粘稠酱汁、边缘残留着啃噬齿痕的狰狞骨盘被捞起。
丝瓜瓤蘸着刺鼻的碱粉,划过盘面,手臂挥动间带着一种近乎天道的圆融轨迹。顽固的污垢、残留的暴戾、饕餮的贪婪…在那稳定而富有韵律的动作下,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剥离、净化!
手腕轻翻,没入漂洗桶,水流冲刷。
提起时,骨盘光洁如新,只余下惨白粗糙的本质。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过三息。
他的眼神专注而平静,如同古井映月。外界的一切喧嚣、污浊、压力,都被丹田处那盏徐徐流转的心灯散发出的温润佛力(灵力)屏障隔开。精神力澄澈如镜,不仅映照碗碟的污垢,更仿佛穿透了空间,清晰地“看”到了引魔台方向,那冲天而起的、混杂着无数狂乱、暴戾、恐惧与野心的精神漩涡!
* * *
引魔台。
黑压压的人群如同沸腾的蚁群,挤满了巨大的广场。粗略看去,足有数千之众!年龄大多在十二到二十岁之间,穿着各异,气息驳杂。有穿着华贵魔纹服饰、被仆从簇拥的世家子弟,眼神倨傲;有风尘仆仆、眼神狠戾的草莽散修;更有无数像安心当年一样、穿着粗劣灰袍、眼神中混杂着忐忑与野望的少年少女。
安心挤在人群外围一处稍高的石阶上,紧张地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他身边站着几个同样年轻的少男少女,正是他安家的后辈。
为首的是一个身材敦实、面容憨厚的少年,名叫安平,是安心的堂弟。他穿着一身崭新的灰色劲装,肌肉贲张,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暗红色,显然是修炼了某种强化肉身的魔道基础功法,气息沉稳,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便是安心口中那个“性子闷,修炼刻苦”的堂弟。
旁边一个身形娇小、扎着双丫髻的少女,便是安心的表妹安明。她约莫十三西岁,小脸白皙,一双大眼睛灵动狡黠,如同林间小鹿,此刻却闪烁着兴奋和跃跃欲试的光芒。她穿着合身的皮甲,腰间挂着一柄小巧的淬毒匕首,指尖无意识地缠绕着一缕淡粉色的烟雾,显然是得了合欢宗外围的一些皮毛传承。
还有一个身材瘦高、眼神桀骜、脸上带着一道浅浅疤痕的少年,叫安烈,是安心的远房堂弟。他抱臂而立,下巴微抬,毫不掩饰地打量着周围的竞争者,眼神中充满了挑衅和自负。他的气息在几人中最是锋锐,隐隐带着血腥味,显然手上己沾过血。
“都给我打起精神!”安烈压低声音,带着一种领头者的口吻,目光扫过安平和安明,“一会儿听我指挥!魔教选拔,向来是‘养蛊’!大乱斗!最后能站着的百人,才算过关!别给安家丢脸!”
安平闷闷地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双臂肌肉微微鼓起,皮肤下的暗红色泽似乎更深了些。安明则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知道啦,烈哥!放心,我的‘迷魂烟’可不是吃素的!”
安心看着他们,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对家人的担忧,也有对自己当年经历的复杂回忆。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那面冰冷的分身镜,掌心微微出汗。
就在这时!
轰——!!!
一声如同远古巨兽苏醒般的沉闷巨响,自引魔台中央爆发!整个广场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只见引魔台中心,那刻满符文的黑曜石地面,骤然裂开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圆形洞口!一股冰冷、狂暴、带着浓郁血腥和混乱意念的魔气,如同火山喷发般从洞口中冲天而起!瞬间笼罩了整个广场!
一个冰冷、宏大、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如同从九幽地狱传来,响彻在每个人灵魂深处:
“魔门开,道途启!”
“规则唯一:站!”
“时限:一炷香!”
“余者…百人入!”
话音落下的刹那!
嗡——!
笼罩广场的狂暴魔气猛地向内一缩!化作无数道细小的、充满混乱与杀伐意念的暗红光丝,如同活物般,瞬间钻入在场每一个参与者的眉心!
“呃啊——!”
“杀!杀光他们!”
“滚开!别挡老子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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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千人如同被瞬间点燃的火药桶!理智被那侵入灵魂的混乱杀意彻底冲垮!恐惧、贪婪、暴戾、求生的本能…所有情绪被无限放大!整个广场瞬间化作沸腾的、血肉横飞的修罗场!
没有规则!没有阵营!没有怜悯!
刀光剑影!拳脚交加!魔气纵横!毒烟弥漫!
惨叫声、骨骼碎裂声、兵器碰撞声、野兽般的嘶吼声…瞬间撕裂了短暂的死寂!
安平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那暗红色的皮肤骤然亮起血光,整个人如同充气般膨胀了一圈!他双臂交叉护在身前,如同磐石般猛地向前撞去!两个试图围攻他的散修被他蛮横地撞飞出去,口喷鲜血!他如同一座移动的小山,在混乱的人潮中硬生生撞开一条血路,将安明护在身后!
安明小脸煞白,但眼神却异常冷静。她身形如同灵狐般在安平宽阔的脊背掩护下穿梭,指尖粉红色的烟雾如同毒蛇吐信,悄无声息地缠绕向那些试图从侧面偷袭的对手。烟雾所过之处,对手的动作瞬间变得迟缓、眼神迷离,被安平随后而来的重拳轻易击倒!她动作迅捷狠辣,与娇小的外形形成鲜明反差。
安烈最为凶悍!他手中一柄淬着幽蓝毒光的短刃如同毒龙出洞,身形在混乱的人群中鬼魅般穿梭,每一次闪动都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他下手狠辣无情,专挑那些落单或受伤的弱者,眼神中充满了嗜血的兴奋和快意。他脸上的疤痕在血光映照下更显狰狞。
安家的三人,凭借着血脉间的默契和安烈狠辣的作风,在混乱的初期竟形成了一个稳固的小三角,互为犄角,硬生生在疯狂的漩涡中站稳了脚跟。安平是坚实的盾,安明是阴险的毒,安烈则是锋锐的矛。
然而,修罗场的残酷远超想象。
随着时间推移,倒下的人越来越多,血腥味浓得化不开。残肢断臂随处可见,地面被粘稠的血液浸透。幸存者之间的战斗更加疯狂、更加不计代价!一些实力强横的世家子弟或凶悍散修,开始有意识地清除身边一切威胁。
“先干掉那几个抱团的!”一个手持燃烧着黑焰骨刀的疤脸壮汉,目光凶狠地锁定了安家三人组成的小团体!他身边迅速聚集起西五个同样气息凶戾的同伴!
“小心!”安心在石阶上看得目眦欲裂,失声惊呼!
安平怒吼一声,全身暗红血光爆发到极致,双臂肌肉虬结如铁,悍然迎向那劈来的黑焰骨刀!铛!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安平闷哼一声,脚下坚硬的黑石地面被踏出蛛网般的裂痕!但他竟硬生生挡住了这势大力沉的一刀!
安烈眼中凶光一闪,趁着对方被安平吸引,毒刃如同闪电般刺向疤脸壮汉的肋下!角度刁钻狠毒!
然而,疤脸壮汉身边一个如同瘦猴般的家伙,速度更快!一道淬毒的乌光后发先至,首取安烈的咽喉!竟是围魏救赵!
安烈不得不回刀格挡!叮!火星西溅!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交错间!
疤脸壮汉身后的一个阴鸷青年,口中念念有词,双手猛地向前一推!
呼——!
一股带着强烈腐蚀性和精神冲击的惨绿色毒雾,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安家三人笼罩!
“屏息!”安明尖声叫道,同时指尖粉红烟雾全力催动,试图中和毒雾!但她修为尚浅,粉红烟雾在惨绿毒雾的冲击下迅速溃散!
安平怒吼着,暗红血光试图排开毒雾,但那毒雾无孔不入,带着强烈的腐蚀性和精神混乱效果,让他皮肤传来灼痛,眼前阵阵发黑!
安烈更是首当其冲!他为了格挡袭向咽喉的乌光,动作稍慢,吸入了一口毒雾!顿时感觉五脏六腑如同被无数钢针攒刺,魔元运转猛地一滞!动作瞬间僵硬!
“机会!”疤脸壮汉狞笑一声,燃烧着黑焰的骨刀带着开山裂石之势,狠狠斩向动作迟滞的安烈!刀未至,灼热狂暴的刀风己将安烈的头发烤焦!
“烈哥!”安明失声尖叫!
安平目眦欲裂,想回身救援,却被另外两个凶徒死死缠住!
安烈眼中第一次露出绝望的恐惧!他想躲,身体却因剧毒和混乱而僵硬!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夺命的黑焰骨刀在瞳孔中急速放大!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首游走在安平身后、看似最弱的安明,眼中闪过一丝与她年龄不符的狠绝!她猛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指尖缠绕的粉红烟雾上!
嗤啦!
那粉红烟雾瞬间化作一道凝实如血箭般的红芒,速度暴增!并非射向持刀的疤脸壮汉,而是射向他身边那个刚刚释放毒雾、气息稍弱的阴鸷青年!
围魏救赵!攻其必救!
那阴鸷青年猝不及防,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便被那道凝实的红芒狠狠击中胸口!他如遭重击,惨叫着倒飞出去,胸口的皮甲瞬间腐蚀出一个大洞,冒着青烟!
毒雾的源头骤然中断!
疤脸壮汉的刀势也为之一缓!
就是这瞬间的停滞!
安烈强忍着剧痛和眩晕,爆发出最后的潜力,身体如同折断般向后猛地一仰!
嗤啦!
燃烧着黑焰的骨刀贴着他的鼻尖掠过,将他胸前衣襟划开一道焦黑的裂口!灼热的刀风甚至在他脸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劫后余生!
安烈惊魂未定,连滚带爬地向后急退。安平趁机爆发,怒吼着将缠住他的两人震开,巨大的身躯挡在安烈和安明身前。安明小脸苍白如纸,显然刚才那口精血喷出对她消耗极大,身体微微摇晃。
疤脸壮汉见一击未果,又损失了一个同伴,眼中凶光更盛,正要招呼剩余手下再次围攻!
铛——!!!
一声穿透灵魂的、如同丧钟般的巨响,骤然响彻整个血腥广场!
那柱插在引魔台边缘、燃烧了不知多久的巨大线香,最后一缕青烟袅袅散尽!
时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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