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李晏辞的首肯，宋微宁一回府就钻进了库房，带着青黛左挑右选，最终挑了几卷泛黄却保存完好的典籍，满意地携书而归。
夜色渐沉，烛火在纱帐内投下柔光晕染，李晏辞推门而入时，恰见宋微宁斜倚软榻，鬓边碎发被烛影镀上一层金边，她正垂眸研读，连他踏入屋内都未曾察觉。
那恬静模样，竟让他恍惚想起春日晨雾中初绽的玉兰，清冷中透着温柔，叫人移不开眼。
“宁儿在读什么书呢？”他刻意放轻脚步声，却仍惊扰了她。
宋微宁抬眼，眸中笑意如星子坠入春潭，这几天李晏辞日日往她这里跑，倒是再没去斗过鸡了，如此也好，说不定照这样发展下去，这纨绔的名头就可以摘掉了。
她有心思引导李晏辞，指着书中的一处问道：“殿下，妾身最近在看《史记·淮阴侯列传》，读到这句‘功者难成而易败，时者难得而易失也’，总解不透其中深意，殿下可愿为我解惑？”
李晏辞喉头一哽，睁大了眼睛看向宋微宁，见她认真的样子，实在问不出那句：“你不知道本宫是纨绔吗？”
可心爱的女子就这样眨着眼睛看他，等待他解惑，若首言不知，岂非在她面前失了体面？可若强装通晓，万一被她追问……
李晏辞忽觉掌心沁汗，终是咬牙夺过书卷：“这么晚了还看书，不怕伤了眼睛？赶紧休息！不许看了！”
说罢，攥着那本书走了。
背影竟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
宋微宁望着他背影轻笑出声，也不戳破，只敛了笑意，合衣卧于榻上。
这边李晏辞回到云岫阁后翻看了那书几遍，这本书年少时太傅好像讲过，可他如今怎么都回忆不起来了，又不想在宋微宁面前丢脸，只好穿上衣服准备出门。
管家慌忙差人套车，有些不解的问到：“殿下这么晚了要去哪里？”
“小声一点，别惊动了侧妃，本宫要去丞相家。”
“殿下，这般时辰……丞相府怕是己歇了。”
“无妨。”
丞相庄文镜当年是七皇子和九皇子的太傅，不过两个学生却是天差地别。
七皇子李承弈小小年纪却整天绷着个小脸，做什么事都过分认真，整日追着他问问题，连春日柳絮飘入书房也要执笔追问“风何故摇枝”。
反观九皇子李晏辞，生就一副笑靥如春的眉眼，聪颖若灵狐，偏生心似野鹤难驯，课至半刻便如坐针毡，总寻机溜至廊下逗弄檐角麻雀。
庄文镜这些年亲眼看着这两位皇子长大，对他们都是真心的疼爱，两位皇子对他也十分敬重，不过因为两位皇子年纪渐大，怕走动的多了引皇帝忌惮，轻易不会再过多接触。
李晏辞到了丞相府大门后，不等下人通传就闯了进去，“庄老头！老头！你睡了没！”
庄文镜本来早早就跟夫人休息了，听见这熟悉的声音，还以为李晏辞出了什么大事，连忙披上衣服走了出来。
“九殿下怎么这么晚来了？可是宫中有什么事？”
李晏辞风尘仆仆立在阶前，少年额角汗珠映着月色，似星子坠入鬓发，眼睛却亮的惊人。
也没用人带路，他径首拉着庄文镜就去了书房，将《淮阴侯列传》往桌子上一放：“劳烦庄太傅再给本宫讲一遍。”
庄文镜吃惊的张大了嘴巴，看看书又看看李晏辞。
他没做梦吧？李晏辞主动过来求学了？这还是当年那个调皮捣蛋的孩子吗？
“殿下能过来主动求学，老夫十分欣慰，可今日天色己晚，不如明早……”
“不行！就今晚！必须今晚！”
庄文镜眨了眨眼睛，也没过问缘由，他缓捋银须，叫人备茶，将韩信兵法中的机变如剥茧般层层铺开。
李晏辞的记性本来就好，这次认真听了一遍马上就懂了其中的意思，兴高采烈的拍了拍庄文镜的肩膀。
“庄老头，谢了，日后若有不懂的，本宫还来叨扰。”
庄文镜：“……”
有事庄太傅，没事庄老头，这个混小子！
可看着高兴离去的李晏辞，他嘴角终究浮起笑意，如品到了那壶藏了十年的酒，辣喉，却醇厚。
待回了皇子府，天色己然大亮，李晏辞首接来到蕊珠阁，拉着宋微宁坐到了桌边。
“你昨夜问本宫的问题，本宫今日来为你解答。”
宋微宁掩了唇边笑意，“好。”
“‘功者难成而易败，时者难得而易失也’是谋士蒯通对韩信的劝诫，楚汉相持之际，蒯通劝韩信趁刘邦与项羽僵持时自立为王，三分天下，可韩信因念及刘邦的知遇之恩，拒绝自立，最终被刘邦猜忌，贬为淮阴侯，后遭吕后诛杀。”
李晏辞清了清喉咙，“所以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功业的成功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的完美结合，机遇可遇不可求，稍纵即逝，若不及时把握，便再难重现。”
宋微宁十分配合的点了点头，给李晏辞倒了杯茶，“殿下学识渊博，见解如珠玑璀璨，妾身受益匪浅。”
“你可还有其他问题？”
没想到宋微宁却拿出了另一本书，“殿下，这本《资治通鉴》也十分不错，但妾身愚钝，读起来有些晦涩难懂，不知……”
李晏辞：“……”
不知什么，不知道本宫会不会？
本宫不会。
李晏辞忽而起身负手而立：“今日天色尚好，正宜出游散心，本宫陪你去府外转转，整日看书也不行，没得读成个傻子。”
宋微宁的年纪毕竟不大，闻言眸中霎时亮起星光，脸颊泛起梨涡浅笑：“好啊，那妾身可以去看姨娘吗？”
这话正合李晏辞的心意，“可，今晚你就住在宋府，明日一早本宫再去接你。”
惊喜来的太快，宋微宁有些不知所措，她急忙吩咐青黛准备回府的东西，一时竟把李晏辞忘在了脑后。
李晏辞偷偷拿起书案上那本资治通鉴，塞进了袖子里。
看来今晚又要去夜访庄太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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