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青发现建国很久没来学校了。
她的咸菜罐空了好几天，桌子上再也没有热乎乎的煮鸡蛋，宿舍门口也听不到那辆旧自行车“叮铃铃”的响声。一开始她以为建国太忙了，农忙时节，地里的活计多，可眼看麦子都快割完了，他还是没来。
“青儿，你那个老乡咋没来送吃的了？” 张莉莉一边涂口红一边问，“是不是知道你跟陈阳走得近，吃醋了？”
“别瞎说。” 麦青的脸有点红，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着，空落落的。
她拿出陈阳借她的《数学分析》，却怎么也看不进去，眼前总是晃建国憨厚的笑脸，还有他每次来都背着的那个布包。她甚至有点想念二婶的闲言碎语，至少那能证明，建国还在惦记着她。
周末回家，麦青特意绕到建国家门口，想看看他在不在家。他家的院门紧闭着，里面静悄悄的，不像有人的样子。隔壁的王大娘正在晒被子，看见她就说：“青儿回来了？来找建国啊？他去县城打工了，跟着建筑队盖楼呢。”
“打工了？” 麦青愣住了，“他啥时候走的？”
“就上周，说是跟你叔学，去挣大钱。” 王大娘笑得一脸羡慕，“那孩子实诚，肯定能攒下钱。”
麦青的心沉了一下，上周……正是她和陈阳去图书馆的那天。难道是因为看到了她和陈阳在一起，他才走的？
这个念头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又疼又涩。她不知道自己是希望建国因为吃醋而离开，还是希望他只是单纯地想打工挣钱。
回到家，李秀莲正在给她缝棉衣，见她脸色不好，就问：“咋了？在学校受委屈了？”
“娘，建国哥去县城打工了？” 麦青坐下，帮母亲穿针线。
“嗯，说是跟你叔的建筑队，能多挣点钱。” 李秀莲叹了口气，“那孩子，心思重，啥也不说，就闷头干活。”
“他……他没说为啥突然去打工吗？”
“没说，就说想攒钱盖房。” 李秀莲看了她一眼，“你俩……是不是闹别扭了？”
“没有啊。” 麦青赶紧否认，心里却更乱了。
晚上，麦青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她此刻的心情。
她想起建国送她的钢笔，现在还别在她的书包上；想起他帮母亲讨回的工钱，一张张皱巴巴的钱，带着他手心的温度；想起他在砖窑厂挡在她身前的背影，像座山一样可靠。
而陈阳呢？他给她讲复杂的数学题，带她去图书馆看她从没见过的书，他的世界里有拉格朗日定理和拜伦的诗，那些都是她向往的，却又觉得遥远的东西。
她不知道自己对陈阳是什么感觉，是敬佩？是羡慕？还是别的？她只知道，和陈阳在一起时，她会下意识地挺首腰板，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土”；而和建国在一起时，她可以毫无顾忌地吃着粗面馒头，说着地地道道的家乡话，不用刻意伪装。
“青儿，睡不着？” 李秀莲的声音从隔壁传来。
“嗯。” 麦青应了一声。
“娘知道你心里想啥。” 李秀莲叹了口气，“建国是个好孩子，实诚，能靠得住；陈阳呢，有文化，有出息，能带你见大世面。选哪个，娘都支持你，但你得想清楚，自己到底想要啥。”
麦青没说话，眼泪却悄悄地掉了下来。她想要什么？她想要走出麦家庄，看看外面的世界；可她也想要麦家庄的麦香，想要建国那样踏实的温暖。这两种想要，像两股绳子，把她往两个方向拉，让她左右为难。
第二天，麦青去县城买文具，特意绕到建国打工的工地。那是一片正在建设的楼房，脚手架搭得高高的，工人们在上面忙碌着，像一群蚂蚁。
她在工地门口等了很久，终于看见建国从里面出来。他穿着一件沾满水泥的工装，头发乱糟糟的，脸上全是灰，只有眼睛还是亮亮的。他比以前黑了，瘦了，却更结实了，胳膊上的肌肉鼓鼓的。
“建国哥！” 麦青喊了一声。
建国愣住了，看到是她，赶紧用袖子擦脸，想把脸上的灰擦掉，却越擦越花。“你咋来了？” 他的声音有点涩，不敢看她的眼睛。
“我来买东西，顺便……顺便看看你。” 麦青走到他面前，闻到他身上有股汗水和水泥混合的味道，一点也不难闻，反而很亲切。
“我挺好的，这里活不累，一天能挣八块呢。” 建国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你在学校好好读书，别惦记我。”
“你的手……” 麦青看见他的手上缠着纱布，上面渗着血。
“没事，不小心被钉子划了一下，小伤。” 建国把手背到身后，“你快回去吧，这儿不安全。”
“那你注意安全，别太累了。” 麦青看着他，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嗯，我知道。” 建国点点头，转身就往工地里走，脚步很快，像是在逃避什么。
麦青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脚手架后面，心里的空落落又涌了上来，比刚才更甚。她突然发现，自己其实很想念建国送来的咸菜，想念他笨拙的关心，想念他看她时眼里的光——那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光。
她往学校走，路过图书馆时，陈阳正站在门口等她。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衫，手里拿着两本新书，看见麦青，笑着挥了挥手：“我猜你今天会回来，给你带了本《高等代数》。”
麦青接过书，指尖碰到他的手，像被烫了一下，赶紧缩了回来。
“怎么了？脸这么白？” 陈阳关切地问。
“没事，可能有点累。” 麦青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她突然觉得，陈阳的关心和建国的不一样，陈阳的关心像图书馆里的书，精致却遥远，而建国的关心像田埂上的麦子，粗糙却实在。
“要不要去我家坐坐？我妈今天做了红烧肉。” 陈阳的声音带着邀请。
“不了，我得赶紧回学校，晚自习要迟到了。” 麦青摆摆手，转身就走。
陈阳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眼里闪过一丝疑惑，却没再追问。
麦青回到学校，把陈阳给的《高等代数》放进抽屉，压在那本《优质小麦种植技术》下面。她摸了摸空了的咸菜罐，突然很想念那种酸酸甜甜的味道。她知道，有些东西，是陈阳给不了的，就像有些光，只有在田埂上才能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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