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卫东没回头。
他在那堆散发着霉烂气息的旧书报前蹲下，高大的身躯瞬间挡住了祖孙俩的视线。
他伸出满是污泥和划痕的大手，动作粗暴地在书堆上翻检，像是在找几张能用的厚纸壳子。
受潮的纸页一碰就碎成黄褐色的粉末，沾了他一手。
“恩人，那些纸都糟透了，沾水就化成泥，糊墙不顶用。”身后是老太太虚弱又讨好的声音。
张卫东头也不回，声音从喉咙里沉闷地挤出来：“没事，烂有烂的用法。多糊几层，再拿稀泥抹一遍就成。”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一个穷到要用烂纸糊墙的人，还能挑什么。
老太太听了，便不再作声，院子里只剩下她压抑的咳嗽和孙狗蛋紧张的喘气声。
张卫东的脑子里，却掀起了无声的风暴。
他手上乱翻，心思却全在另一处。
‘系统，扫描！’
念头一动，冰冷的文字在他脑海中飞速闪过。
【扫描对象：废弃书报（混合）】
【发现：民国三十二年《中央日报》，回收价值：0.1点。】
【发现：建国初期宣传画册，回收价值：3点。】
【发现：《最新养猪技术手册》，回收价值：0.8点。】
【发现：《赤脚医生常用药材图谱》，回收价值：5点。】
全是些不值钱的破烂。
张卫东的心跳没有半分变化，手依旧在外层翻动，扒拉开几本烂成纸浆的旧杂志，露出了底下压着的一摞。
他的视线，死死钉在了那本早就看中的、封面残破的线装书上。
手指触碰的瞬间，那行字再次炸开！
【发现：清末《营造法式》手抄残本，记录部分失传工艺，具备极高历史信息熵，回收价值：1200点！】
就是它！
心脏狂跳，血液冲上头顶，但他脸上依旧是那副冷硬的石头模样。
他强迫自己的手指移开，从那本天价古书上滑走，转而拿起旁边一本更厚的旧县志。
【发现：《青阳县志》（1959年版），回收价值：1.2点。】
他的心沉了下来，动作却更加从容。
他先是故意挑出几本最破烂、最不起眼的扔在脚边，然后才不经意地，将那本价值1200点的《营造法式》和那本只值1.2点的《青阳县志》一起抽了出来，不偏不倚地夹在中间。
他站起身，怀里抱着五六本厚薄不一的破书，上下都用烂得快散架的做伪装，把真正的宝贝护得严严实实。
“这些就够了。”他转过身，对着棚子门口的祖孙俩沉声开口。
“够，够了！”老太太连忙点头，“恩人要是不够，再来拿！”
张卫东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抱着那摞比金子还沉的破书，转身就走，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叔叔！”
身后，孙狗蛋突然鼓起勇气喊了一声。
张卫东脚步一顿，却没回头。
“我……我今天晚上就去给爷爷送饭！”男孩的声音发颤，却透着一股劲儿，“我也会告诉爷爷，我们欠您的钱，还有粮食！我们一定会还的！”
张卫东的身形僵了一下，随即重新迈开步子，高大的身影很快绕过废铁堆，从破墙缺口钻了出去，消失不见。
院子里恢复了死寂。
孙狗蛋抱着那袋沉甸甸的粗玉米面，小小的身体被这重量压得喘不过气。
他看着张卫东消失的方向，眼睛里全是恐惧和不解。
“奶奶，”他回过头，带着哭腔，“那个叔叔……他为什么……”
老婆婆扶着门框，剧烈地咳了几声，那双浑浊的眼睛却死死盯着孙子怀里的粮袋。
那不是一袋粮食。
那是活下去的希望，也是压在身上的一座新山。
她颤巍巍伸出干枯的手，轻轻抚摸着粗糙的布袋。
“傻孩子，”老婆婆终于开口，声音虚弱却字字清晰，“你觉得，咱家这条命，值多少钱？”
孙狗蛋愣住了。
“今天要是没这位张同志，你爷爷就没了。”老婆婆的视线从粮袋上移开，望向灰蒙蒙的天，“一条人命，就值那石头上的一声响。”
“奶奶，我知道他是恩人！可是……可是他逼我按手印，他还……”孙狗蛋委屈地瘪着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好吓人。”
“吓人？”老婆婆浑浊的眼里闪过一道厉色，“孩子，你记住！这世道，好人没用！光有一副热心肠，救不了人，只会把自己也搭进去！”
她拉着孙狗蛋的手，让他扶着自己在小马扎上坐下。
“你想想，王麻子是什么人？是镇上的地痞，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狼！咱们拿什么跟他斗？拿你爷爷的老实，还是我这身病骨头？”
老婆婆的声音很轻，却像锤子，一下下砸在孙狗蛋心上。
“今天这位张同志把人救了，他是好人。可他走了呢？王麻子会因为咱们家出了个救命恩人，就把吞下去的钱吐出来？不会！他只会变本加厉，觉得咱们好欺负，背后没人！”
孙狗蛋呆呆听着，似懂非懂。
老婆婆枯瘦的手，指了指孙狗蛋的口袋，那张借据就放在那。
“那张纸，你真以为是来跟咱们要账的？”她摇摇头，干裂的嘴唇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傻孩子，那不是写给咱家看的，是写给王麻子看的！”
“有了那张纸，咱们家就不是孤零零的了！咱们欠着他的钱，二十块，一笔天大的巨款！王麻子再敢扣你爷爷的工钱，那就不是欺负咱们，是断了这位张同志的财路！”
老婆婆的呼吸急促起来，眼里迸发出一种吓人的光亮。
“你懂吗？他写下借据，按上你的手印，就是告诉所有人，尤其是王麻子——这家人，我罩了！他们的债，我来收！谁敢动他们，就是动我的钱袋子！”
“对付狼，你不能当羊，你得变成比他更凶的虎！这位张同志，他是在用咱们听不懂的法子，给咱们家……立规矩，砌院墙啊！”
一番话说完，老婆婆己是上气不接下气。
孙狗蛋怔在原地，怀里的粮食好像没那么重了，反而滚烫。
奶奶的话像一道雷，把他那些简单的感激、恐惧和委屈全都劈得粉碎。
那个男人冷硬的脸，不耐烦的语气，还有那句“记得还”，在他脑子里全都变了样。
那不是逼债。
那是一把刀，一把递给他们，用来保护自己的刀。
“奶奶，我……我明白了。”
孙狗蛋抬起头，用袖子胡乱抹掉脸上的泪，眼里的怯懦正在飞快褪去，被一种说不清的坚定取代。
他把那袋玉米面小心翼翼地放进破棚子里，像是在安放一件珍宝。
“奶奶，我现在就去淘米，给您和爷爷熬粥。”
“嗯，”老婆婆欣慰地点头，又指了指他手里的破脸盆，“拿上家伙，先去给你爷爷送。到了那儿，什么都别说，就告诉他，咱们欠了恩人钱，得好好活着，挣钱还债！”
“我知道了！”孙狗蛋重重点头，抓起脸盆的手，青筋毕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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