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秀兰呆呆地看着他熟练地盛出一碗金黄色的鸡汤，汤里有大块的鸡肉和雪白的米饭。那股霸道的香味，让她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张欣欣的小脑袋也从被子里探了出来，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首勾勾地盯着那只碗，小鼻子用力地嗅着。
张卫东没先给王秀兰，而是把第一碗饭放凉了一些，端到病床前。他没敢靠得太近，只是把碗放在床边的小凳子上。
他用勺子撕下一小块最嫩的鸡腿肉，吹了又吹，然后连带着米饭一起，递到女儿嘴边。
张欣欣怕的猛地往后一缩，一头扎进了王秀兰的怀里，只露出一双眼睛，警惕地看着他。
张卫东的手僵在半空，心口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他没有强求，也没有不耐烦，只是默默地把勺子收了回来，将碗推到王秀兰面前。
“你喂她吧，孩子怕我。”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落寞。
王秀兰看着碗里堆得冒尖的鸡肉和米饭，又看看怀里瑟瑟发抖的女儿，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知道，张卫东没有说谎。李婶的为人她是清楚的，如果真是他去抢的，李婶不可能帮他煮好。
她端起那碗饭，学着张卫东的样子，也撕下一小块鸡肉，小心地吹凉，递到女儿嘴边。
“欣欣，吃吧。这是……你爹给买的。”
说出“爹”这个字时，王秀兰的声音很轻，很陌生。
张欣欣看看那块香喷喷的鸡肉，又抬头看看妈妈。在得到妈妈鼓励的眼神后，她才迟疑着，张开了小嘴，将那块肉含了进去。
一股从未有过的鲜美味道在舌尖炸开。
孩子的小眼睛瞬间就亮了。她用力地咀嚼着，小小的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吞咽声。
王秀兰的眼泪，在这一刻，无声地滑落。她一勺一勺地喂着，女儿一口一口地吃着，吃得小嘴油光锃亮。
张卫东就站在一旁，一动不动地看着。
他看着女儿脸上第一次因为食物而露出的满足神情，看着妻子通红的眼眶和不再紧绷的肩膀。
他自己也盛了一碗，靠着墙角，大口地吃了起来。
一时间，狭小的病房里，只剩下轻微的咀嚼和吞咽声。
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但那锅滚烫的鸡汤，仿佛正在一点一点地，融化着这个家里冻了太久的冰。
一顿饭在沉默中吃完。
张欣欣小小的肚皮被鸡汤和米饭撑得滚圆，很快就靠在王秀兰怀里沉沉睡去，嘴角还挂着一丝油光。
张卫东默默地收拾起瓦罐和搪瓷碗，动作笨拙，却很仔细。他将碗里剩下的一点肉汤都喝了个干净，没浪费一滴。
王秀兰抱着女儿，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做完这一切。这个男人身上那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暴戾气息似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她更加陌生的沉默和距离感。
“我出去一趟。”张卫东收拾好东西，站起身，声音压得很低。
王秀兰的身体下意识地绷紧了。
张卫东看了她一眼，没有多做解释，转身拉开病房的门，走了出去。
夜里的走廊比白天更冷，寒风从窗户缝里灌进来，带着消毒水的味道。张卫东没有停留，快步走下楼梯，拐进了卫生院后方一条漆黑的窄巷。
巷子里堆着废弃的杂物，散发着一股潮湿的霉味。这里是绝对的视觉死角。
他闭上眼，心神沉入脑海。
【仓储空间】里，那几件崭新的物品正静静地躺着。
意念一动，一床厚实崭新的双人棉被凭空出现，落在他脚边，接着是两件深蓝色的棉大衣和一件小孩子的花棉袄。这些东西一出现，巷子里那点仅有的空间瞬间就被占满了。
张卫东没有迟疑，他先将儿童棉袄和一件男式大衣搭在胳膊上，然后费力地抱起那床沉甸甸的棉被，最后才把那件女式大衣盖在最上面。
他抱着这一大堆东西，像一座移动的小山，重新回到了病房。
当他把那床崭新蓬松的棉被，还有那几件散发着新棉花味道的棉衣放在病房里唯一那张空着的病床上时，王秀兰的呼吸都停滞了。
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堆东西。那棉被，厚实得不像话，被面是崭新的蓝印花布。那棉衣，布料挺括，入手厚重，一看就是用了十足十的好棉花。
这些东西，别说在供销社买不到，就算有，也得花上一笔天文数字的钱和布票。
一股比刚才闻到鸡汤时更深的恐惧，攥住了她的心脏。
“这，这些是哪来的？”王秀兰的声音发抖，抱着女儿的手臂收得更紧，仿佛这样才能获取一丝安全感。她不敢看张卫东的眼睛，视线死死锁在那堆新得晃眼的东西上，生怕从他嘴里听到那个最可怕的答案。
张卫东正在把被子铺开，闻言动作一顿。
他转过头，昏黄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浅影，那张带疤的脸看不出什么表情。
“你别管。”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石头砸进冰冷的湖里，没有半点温度，也不容任何质疑。
王秀兰浑身一颤，后面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还是这样。他还是这样，永远不会解释，永远用这种不容反抗的语气。可奇怪的是，这一次，那话语里似乎又缺了点什么，缺了以往那种不耐烦的暴躁，只剩下一种纯粹的、不让你插手的强硬。
张卫东没再看她，自顾自地把棉被铺好，又将那件女式棉大衣和小孩的花棉袄整齐地叠好，放在枕头边。
他做完这一切，拍了拍手上的灰。
“晚上冷，给欣欣盖好。你也穿上，别冻着。”
他交代了一句，然后拿起那件属于自己的男式大衣，转身就朝门口走去。
“你，你去哪？”王秀兰脱口而出。
“有事。”
张卫东没有回头，拉开门，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顺手将门轻轻带上。
病房里恢复了安静，只剩下女儿平稳的呼吸声。王秀兰看着那床崭新的棉被，又伸手摸了摸那件厚实的棉衣，指尖传来的柔软和温暖是如此真实。
恐惧还在，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却正从心底最深处，极其缓慢地冒了出来。
离开卫生院，张卫东将新棉大衣穿在身上，瞬间隔绝了外面刺骨的寒风。
他没有回村，而是沿着镇上唯一那条还算平整的土路，朝着居民区的方向走去。
夜深了，镇子上一片漆黑，只有零星几户人家窗户里透出昏黄的灯光，空气里弥漫着家家户户烧煤取暖的烟火味。
张卫东凭借着上辈子模糊的记忆，在黑暗的巷道里穿行，最后停在了一座青砖大瓦房的院墙外。
这栋房子在周围一片低矮的土坯房中，显得格外扎眼。院墙砌得很高，院门是刷了黑漆的厚木门，门上还挂着一个铁制的门环。
这里就是王麻子的家。
张卫东没有靠近，而且隐匿在对面一堆柴火垛的阴影里，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那座院子。
屋里亮着灯，能听到里面隐约传来男人粗野的笑声和划拳声，间或还夹杂着女人的赔笑。
过了一会儿，一个穿着的确良衬衫的男人摇摇晃晃地从屋里走出来，对着院墙根撒了泡尿，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张卫东认得他，是镇工商所李科长的侄子，也是王麻子手底下最会拍马屁的狗腿子之一。
他静静地看着，将院子的布局，窗户的位置，还有那条可能翻进去的侧巷，全都牢牢记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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