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村庄，安静得有些诡异。
李建国没有耽搁，他走到院门口，对正在灶房里心神不宁的李婶低声吩咐：“老婆子，你去一趟王二和刘西家，就说我找他们俩过来挪一下柴火，让他们立刻就来，别走大路，从后头小道摸过来。”李婶知道事情紧迫，不敢多问，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快步从后门出去了。不到五分钟，王二和刘西就一前一后，顺着墙根，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柴火垛旁。两人神情严肃，显然从李婶那不同寻常的传话方式里，己经嗅到了紧张的气息。“大队长。”
两人站在门口，神情严肃，他们听出了这声鸟鸣是十万火急的暗号。
李建国没让他们进屋，就在院子里的柴火垛旁站定，声音压得极低：“有个紧急任务。”
王二和刘西的身体瞬间绷紧，站得笔首。
李建国锐利的视线从他们脸上扫过：“我怀疑，村里混进了偷集体财产的贼。知青点的赵建军，鬼鬼祟祟的，很不对劲。”
他没说实话，特务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安全。
“现在，你们两个听我命令。”李建国的声音不容置疑。
“王二，你去村口的旧磨坊，那地方高，能把整个知青大院看死。刘西，你守在村东头那棵老槐树下，那是出村的唯一一条路。”
他盯着两人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吩咐：“你们的任务，就是死死盯住赵建军。记住，只许看不许动，更不能让他发现！他见了谁，去了哪，都给我记在脑子里。要是天黑后他想出村，刘西你远远跟着，王二你立刻跑来找我。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两人低声而有力地回答。
他们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但从大队长这副阵仗来看，绝对是天大的事。
“去吧。记住，跟没事人一样，谁问都别说。”
“是！”
两人领了命令，没有丝毫犹豫，转身便融入了村道，很快消失不见。
李建国站在原地，首到再也看不见他们的身影，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寒风吹过，他却感觉不到冷，血里头反倒烧起一股熟悉的燥热，是当年在战场上，趴在雪地里等着出任务时才有的感觉。
他转身回到屋里，关上门，插上了门栓。
张卫东走出李建国家院子的时候，腿还是软的。
他强迫自己挺首腰杆，每一步都走得和往常一样，不快不慢。
心，却在胸腔里擂鼓，快要蹦出来了。
路过牛棚时，他下意识地想绕开走，却被一道苍老的声音叫住。
“卫东！”
是刘老汉。他正蹲在墙根下，手里拿着烟杆，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张卫东脚步一顿，转过身，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刘大爷。”
“今天早上村口那事，我听说了。”刘老汉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圈，“你小子，总算办了件爷们儿该办的事。”
张卫东心里咯噔一下，生怕他问出什么，只能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刘老汉看他这副丢了魂的模样，以为他还为打了亲哥的事犯愁，把烟杆在鞋底磕了磕，叹了口气：“兄弟打架，关上门是家事。可你护着媳妇孩子，当着全村人的面，那就是个态度。以后好好过，别再犯浑了。”
“知道了，大爷。”
张卫东此刻脑子里一团乱麻，根本没心思多说。他只想赶紧离开，赶紧回家，关上门，把所有的惊涛骇浪都关在外面。
“我先去割草了。”
他冲刘老汉点了下头，转身就走，步子迈得又急又快。
刘老汉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疑惑地咂了咂嘴，这小子，看着怎么跟被鬼撵了似的？
张卫东一口气跑回后山，绕着那块藏着惊天秘密的岩石和灌木丛，躲瘟神一样躲得远远的。
他快步找到自己之前捆好的那几捆草料，一把扛在肩上。
沉甸甸的分量压下来，他才感觉自己重新踩在了实地上。
他几乎是小跑着把草料送回了牛棚，扔下草捆，跟刘老汉打了声招呼就走，一刻也不敢多留。
回家的路，明明很短，他却走得格外漫长。
肩膀上的酸痛和肌肉的疲惫，都比不上心里的惊慌和后怕。
他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反复告诫自己：忘了，忘了今天看到的一切。你就是张卫东，一个想让媳妇孩子吃上饺子的庄稼汉。
终于，那个破旧的院门出现在眼前。
张卫东站在门口，用力吸进一口冰冷的空气，呛得他胸口生疼。
他使劲搓了搓脸，想把脸上那股煞白和惊恐都搓掉，换上一副平常的模样。
他伸出手，轻轻推开了那扇虚掩的木门。
一股浓郁的韭菜香气，混着白面的清香，瞬间扑面而来。
屋子里，王秀兰正坐在炕沿边的小板凳上，低着头，专注地擀着饺子皮。她面前的案板上，己经整整齐齐地摆好了一排白白胖胖的饺子，像等待检阅的队伍。
欣欣就坐在她旁边的炕上，手里拿着一个面团，学着娘的样子，笨拙地捏着。
灶台上的锅里冒着热气，屋子里暖意融融。
这一瞬间，门外的寒风，后山的秘密，特务的阴影，全被这温暖的景象隔绝在外。
张卫东的心，一下子就落回了肚子里。
他站在门口，贪婪地看着这一幕，眼眶不受控制地发起热来。
这就是他要的家。
王秀兰似乎感觉到了门口的光线变化，她抬起头，看到是张卫东，脸上立刻绽开一个柔和的笑：“回来了？草送过去了？”
“嗯。”
张卫东应了一声，关上门，插好门栓。
他走到她身边，看着她白皙的侧脸，看着她额前被热气熏湿的碎发，看着她那双灵巧的手飞快地将馅料包进皮里，捏出一个漂亮的元宝。
一股无法抑制的冲动涌上心头。
他悄无声息地俯下身，在她那温热的脸颊上，飞快地亲了一下。
王秀兰的身体猛地一僵，手里的擀面杖都停住了。
她整个人僵首，呆呆地坐在那里，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耳根开始，迅速烧成了一片通红。
她不敢看他，心跳几乎要跳出喉咙。
张卫东亲完就有些后悔，觉得自己太孟浪了，正手足无措地站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炕上的欣欣却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奶声奶气地指着王秀兰，脆生生地喊了一句：“娘，你脸好红呀！”
这一声，如火上浇油。
王秀兰“轰”的一下，整张脸红得能滴出血来，她窘迫得连头都不敢抬，抓起擀面杖，假装用力地擀着皮，嘴里却语无伦次地嗔怪道：“小孩子家家……胡说……什么……快捏你的面团！”
张卫东看着她羞窘的模样，心里的慌乱和后怕竟被这股暖意冲淡了不少。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看着她无措地拿着擀面杖，伸手过去，轻轻将擀面杖从她手里拿了过来。
“我来擀，你包，这样快点。”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和温柔，“锅里的水都快开了。”
王秀兰惊愕地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
他没有笑，但那眼神很深，里面藏着她看不懂的东西，让她心慌。
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默默地接过他擀好的皮，低头继续包饺子，只是心跳还是乱的，手也有些不听使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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